第九章 崔老道捉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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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國二十八年,相當於1939年,那年氣候反常,黃河泛濫決口,到處都有怪事。成群的蝗蟲飛進城裏,遠看如同一朵朵黑雲,鋪了天蓋了地,把太陽都遮住了,見了人也不躲,直接往身上撞,天上地下到處都是,一擡腳就能踩死好幾只,估計是打山東、河南那邊飛過來的。黃河流域的蝗災自古不絕,很多地方為了避免蝗災保住莊稼,還特地蓋了“螞蚱廟”,裏邊供上“螞蚱神”,歷來香火不斷。可那是在鄉下,這種情況在城裏太少見了,平時家裏的孩子出去逮螞蚱,一天下來捉上半口袋那就不少了,哪見過這種陣勢?有些好事兒的,專門拿麻袋捉蝗蟲,根本不用費勁,站到街上隨手一兜就是半麻袋,捉完放油鍋裏炸了,一碗一碗地賣,也不貴,倆大子兒一碗。也真有膽大的人敢吃,別說味道還挺不錯,炸得又酥又脆,公的肉嫩母的子滿,嚼在嘴裏滿口留香。窮老百姓肚子裏油水少,平常見不著什麽葷腥,所以這東西大人孩子都喜歡吃,掏幾個大子兒買上兩碗當零嘴兒,也算是解了饞。

除了成群的蝗蟲遮天蔽日,反常之事還有不少,比如黃鼠狼子搬家。有居民趕早出去,天蒙蒙亮的時候打開門一看,大馬路上跑的全是黃鼠狼子,有大有小,神色慌張,凈是一家子一家子的。過去那會兒城裏的黃鼠狼子不少,可這東西知道躲人,偶爾才能看見一只兩只,從未有過成群結隊的,看見人也不知道避讓,直著眼滿處亂竄。你瞧它,它也瞧你,最後拿眼睛一看你,它走了,就跟沒事兒人似的,等天光大亮之後就逃得沒影兒了。人們議論紛紛,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怕是要出什麽大事。

隨後開始下暴雨,那真叫瓢潑大雨,密得看不出雨絲,直接從天上砸下來,下到地上起白煙兒。街上行人稀少,沒有天大的事誰也不趕這日子口上出去,各家買賣也都關了門閉了戶,窩在家裏頭不做生意了。有錢人家還好說,家裏存了米面油鹽,吃什麽有什麽,個把月不出門也斷不了糧。看天兒吃飯的窮人可崴了,每天都得出去掙嚼谷兒喂肚子,出不了門只得瞪眼挨餓。即使頂風冒雨出去了,也沒有活兒幹掙不到錢。崔老道那會兒租住在南市的一條胡同裏,也是個大雜院,從裏到外好幾十戶人家。

崔老道對門這戶,是以拉洋車糊口,洋車也有叫黃包車的,一個地方一個叫法,木頭車身,膠皮輪帶,天津人稱之為“膠皮”。這個拉洋車的又膀又壯、高高大大,長得也挺黑,大夥兒給起了個外號叫鐵柱子。為人老實本分,什麽手藝也沒有,但是人長得五大三粗,有膀子力氣,只能靠賣力氣吃飯,想湊錢買洋車可買不起,只得到車場子裏賃一輛,按天給車份兒錢,剩下的才是自己賺的。

要說這拉洋車也能掙錢,幹哪一行都有機靈的,那些會拉車的車夫,將洋車收拾得幹幹凈凈,用個小墊子鋪好了,讓人坐上去不硬不涼。自己穿得也利索,專門兒到車站、碼頭或者大飯莊子門口等客。眼神兒活泛,一般的人他不拉,喊他都不理你,假裝聽不見,知道你沒什麽錢,只揀看上去有錢的主兒;或者拉那些剛打鄉下進城,不熟悉道路的老客。有錢的高興了往往多賞幾個,要的是這個排場。過去講究的洋車都帶腳鈴,擦得鋥光瓦亮,搖晃起來“當啷啷”脆響。這腳鈴可不是拉車的用,是給坐車的預備的,一般就是一輛車一個腳鈴,講究點兒的一輛車安倆,一腳踩一個,再講究的安仨,一腳踩一個,手裏的文明棍兒杵一個,一路走一路踩腳鈴,叮叮當當招搖過市。這一趟車坐下來,比拉車的都累,那也高興,就為了顯示派頭兒。除了這種人,還願意拉外鄉老客,初到天津城兩眼一抹黑,哪兒也不認識哪兒,要多少他就得給多少,過橋都能賣他個橋票。這一天下來連油燈都不用帶,到了飯口就收車,掙上三四塊現大洋,交給車場子一塊,自己還能落下不少。

拉車有拉車的門道,首先說技術得好,抄起車把得是陰陽把,一手在前一手在後,這樣既容易轉彎,也不容易翻車。拉起車來講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嘴勤會說話,見人下菜碟兒,把坐車的主兒說美了,明明是五毛錢的路,能要出一塊五來。天天在路上跑,萬一趕寸了撞上人,幾句話就能把事兒平了,這都是本事。可這幾樣本事鐵柱子身上是一門沒有,就是個榆木疙瘩腦袋、悶葫蘆嘴,而且他賃來的這輛車也是破破爛爛,車把斷了一根還是拿條扁擔續上的,成天拉著車滿城傻跑就是不上座兒,交車份兒錢都費勁兒,更別說掙錢了。家裏老爹老娘都上了年歲,就指著他一個人掙錢吃飯,窮得不像樣。本來就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這次又趕上連雨天,出不了車就沒飯吃,鐵柱子的老爹得了重病臥床不起,出氣多進氣少,這人眼瞅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