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崔老道捉妖(中)(第2/9頁)

窮人家沒有錢請大夫,鐵柱子只得請土郎中過來看了看。什麽叫“土郎中”呢?無非打著幌子走街串巷給人看病的江湖郎中。這路人大多是騙吃騙喝的庸才,沒什麽真本事,可有一點好——膽子大,能治不能治的都敢給瞧,在他嘴裏沒有看不了的病,萬一治好了能掙下錢來,治不好也自有一套江湖話說,至少可以混上一頓吃喝。可鐵柱子找來的這位土郎中,進門一摸那老頭兒都快沒脈了,挺不了多會兒,想騙錢也騙不出來,告訴鐵柱子甭費勁兒了,這個人馬上就沒,趕緊準備後事。趁胳膊腿兒還沒僵,該換衣服換衣服,該買棺材買棺材,別等到蹬了腿再抓瞎。鐵柱子一聽爹不行了,眼淚“嘩嘩”往下流,一方面是心疼他爹,再一方面是真沒錢給老頭兒置辦裝裹棺材。但是人死了也不能扔到大馬路上,當時慌了手腳。他也沒個主意,實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找鄰居崔老道商量。周周圍圍住的全是窮老百姓,也就崔老道見過世面,又認識幾個字,懂的事兒多,主意也多,兩家當了這麽久的鄰居,如今只能找他了。

鐵柱子跑到崔老道這屋一敲門,崔老道正好在家待著呢。他也沒地方去,好幾天沒出攤兒了,一家老小也吃不上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褲腰帶勒在脖子上,坐到屋裏大眼瞪小眼,餓得眼珠子直發藍。聽鐵柱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這麽一說,崔老道心裏也挺難受,無奈想幫襯也幫襯不上,便告訴鐵柱子:“先別哭,人都免不了生老病死,光著急沒用,還得緊著事兒辦。”

鐵柱子早蒙了,不蒙又能想出什麽法子,便求崔老道給拿個主意。崔老道一想,這三伏天又下那麽大的雨,一熱一潮屋子裏跟蒸籠一樣,人死之後擱不了多久就得發臭,到時候招了蒼蠅漚了蛆,誰看了不腌心?於是跟這些老鄰居老街坊們湊了一點錢。這大雜院兒裏住的都是窮苦之人,無多有少,能出點兒的就出點兒,有一個是一個,冒著大雨到棺材鋪半賒半買,取回一口薄皮棺材。說好聽了是“薄皮棺材”,其實只是幾塊破木頭板子好歹一釘。老爺子辛苦一輩子,光吃苦了,一天福也沒享過,臨走不能拿草席裹著,那埋到墳地裏等於是喂野狗,有這麽口薄皮棺材殮起來,不至於暴屍荒野,大夥兒也都安心了。這叫窮幫窮、富幫富。

崔老道又讓鐵柱子再想辦法找點錢,窮人家辦白事兒只能一切從簡,什麽過場都不走。這麽熱的天也停不了靈,能有口棺材就不錯了,不過人死出殯之前,起碼得有個供奉,哪怕半拉燒餅一個窩頭也成,否則到了陰間還是餓死鬼。

這可要了鐵柱子的短兒,雖說是個孝子,奈何家徒四壁,買棺材都是鄰居湊的,哪還有錢啊?但凡有口吃的也留不到現在,五尺多高的漢子,到這時候一個大子兒拿不出來,恨不能在墻上一頭撞死,這真叫“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只好拉著洋車出去,看能不能碰碰運氣拉趟活兒,哪怕掙一毛錢給老頭兒買倆燒餅也好。不過外頭大雨滂沱,天兒也太早,跑出好幾條街別說人,連條狗都沒見著。鐵柱子心裏頭難過,腦子裏邊也亂,不知不覺到了城西。這邊本來就比較荒涼,這時候更沒有人,急得鐵柱子蹲在房檐底下直掉眼淚。

這時,打對面走過來一個學生。那會兒學生都是洋派,出門穿學生服,頭上戴學生帽,打著雨傘在街上過。鐵柱子一看好容易有個人了,趕緊抹去淚水,上前求那學生:“您行行好坐我這車吧,我爹快不行了,我想湊倆錢給他預備些供奉,讓他走在黃泉路上不至於挨餓。”

那學生一聽這情況,心裏十分同情,但學生是不坐這種車的。您看拉洋車的什麽時候拉過穿學生服的人,他身上也沒帶錢。可看著鐵柱子一個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戳在這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連著雨水一個勁兒往下流,著實的可憐,實在不忍心揚長而去。正好手上有一包點心是給家裏老人帶的,就直接給了鐵柱子,說:“別的忙我幫不上,你把這個捎回去吧,算是我一點心意。”

鐵柱子感激涕零,謝過學生,裹好點心揣在懷裏,不讓大雨淋著,一路沒停腳跑著回到家,他爹這會兒剛咽氣。鐵柱子跪在床前大哭了一通,然後把那包點心交給崔老道:“道長您看這個行不行?”

崔老道打開油紙包兒一瞧,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鐵柱子沒吃過沒見過,不知道什麽是好東西,崔老道可知道。這是盛蘭齋的點心“鵝油宮餅”,這個要不行就沒有再行的了,窮老百姓哪見過這個,崔老道活這麽大歲數也只吃過兩回。

盛蘭齋是嘉慶年間已有的點心鋪,百年老字號。以前崔老道的師爺,曾給盛蘭齋點心鋪看過風水,說這家鋪子做買賣能發大財,但是不利人口。因為這整個鋪面開在斜街上,從前到後是個喇叭形,前頭門臉像扇子面,又寬又大,位置也好,卻是越往裏走越窄,走到盡頭只能站一個人。按風水先生的說法,這叫嘴大嗓子眼小,吃得下咽不下,使勁兒咽得把人活活噎死。到後來果應其言,盛蘭齋點心鋪掌櫃家買賣做得很大,錢越賺越多,卻經常死人,本來很大家子,到民國時候只剩下一脈單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