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崔老道捉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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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道老家在小南河,在天津城的西南邊。鄉下地方窮,各家各戶都差不多,除了種地沒有來錢的道兒。崔老道家裏沒有地,有地他也不會種,吃江湖飯的賣不了力氣,怎麽著也養不活一家老小,因此在天津城南門口算卦相面。俗話說“倒黴上卦攤兒”,來找崔老道的人肯定都是不順當的,如若不是倒黴走背字兒,誰會去給算卦問蔔的送錢?崔老道憑江湖手段賣卦掙錢,自稱“鐵嘴霸王活子牙”。別說,這話倒也不假,就他那張嘴,先說海再說山、說完大鑔說旗杆,自稱是允文允武,要說文的,有經天緯地之才、治國安邦之略,要說武的南山打過猛虎、北海擒過蛟龍。

反正,他是有象不吹駱駝,有駱駝不吹牛,全靠兩行伶俐齒、三寸不爛舌,蒙上一個是一個。免不了撞見幾個倒黴蛋,倒也能掙點錢,這份進項可遠不夠養家糊口。因此只要能掙錢,他什麽活兒都幹,沒有幹不了的。寫秧榜、打鬼胎、畫符念咒、降妖捉怪,還給人合八字批龍鳳帖。龍鳳帖是幹什麽的呢?舊社會拜堂成親之前要過龍鳳大帖,把兩個人的生辰八字寫在龍鳳帖上,找崔老道給看看是否合適,能不能成親,屬相、命相、時辰有合的也有克的,行不行全憑他說了算。比如一個屬雞的想跟一個屬猴的成親,這叫“雞猴不到頭”,兩人肯定過不到一塊兒去,這門親事成不了,可只要崔老道讓你成,三言五語幾句話就給說成了。他說猴屬的不是尋常的猴子,乃是猴中之王齊天大聖,屬雞的是也不一般,是天上的昴日星官,昴日星官曾助齊天大聖降服盤絲洞的七個蜘蛛精,這個媳婦兒娶過門來必定是賢內助,相夫教子舉案齊眉,日子肯定越過越好。再比如命相相克,男的火命,女的水命,水火不相容,這兩口子過得了嗎?擱在一塊兒還不炸了鍋?可崔老道又說了,男的是上界霹靂火,女的是下界井泉水,一天一地離得太遠了,上下夠不著,誰也沖撞不了誰,而且火屬陽、水為陰,兩人在一起陰陽調和、如膠似漆。這套迷信的東西崔老道比誰都在行,怎麽說怎麽有,全憑他一張嘴,為了把錢掙到手,元宵能給說成煤球,你真拿個煤球來,他敢說雞蛋讓鬼上了身。

崔老道的嘴皮子好使,死人也能給說活了,擱在平時養家糊口混飯吃不成問題。可那時候連年戰亂,老百姓的日子過不安穩,有今天沒明天的,他這套江湖上蒙人的玩意兒也沒多少人信了,因而買賣一天不如一天,再這麽下去就要喝西北風了。可舊時的天津衛是塊寶地,養活富人,也養活窮人,因為五行八作、魚龍混雜,指什麽吃飯的都有,指什麽吃飯的也都能活。

本錢大的開商鋪,本大利也大。比方說開珠寶樓,那一塊寶石得多少錢?至少百十塊銀元,再說你一個大珠寶樓,不可能只放一個櫃台,櫃上也不可能只擺一塊寶石,珍珠、翡翠、瑪瑙、鉆石,大的、小的、貴的、賤的,各式各樣的擺滿了,主顧進來也有個挑選。因此說沒有十幾二十萬銀元開不了珠寶樓,一般人絕對幹不起。可人家開一次張,頂得上小買賣家兩三年的進項。

本錢小的也不是沒有,一樣能幹買賣,當然比不得大買賣,必須起早貪黑吃得起苦。比如到南市擺個小攤兒,賣個癢癢撓、耳挖勺、針頭線腦什麽的,上貨都用不了幾個大子兒,那能賺多少錢?可也夠一家子人吃糠咽菜,不至於餓死。

手裏一點本錢沒有的窮光棍兒,一樣找得到活兒幹。天津衛這是水旱兩路的碼頭,有膀子力氣又吃得了苦的,可以到火車站或碼頭上扛大包。機靈的去給洋人跑腿兒,會把式的去街頭賣藝,甭管到什麽年頭,餓不死有本事的手藝人。哪怕沒手藝、沒本錢、沒力氣,照樣能找著飯轍,只要豁得出去就行,橫的不要命的可以當混混兒,舍出身上這一百來斤肉,摔打叉剌,抄手拿傭、瞪眼訛人,地痞無賴的名聲雖然不怎麽樣,千人嫌萬人罵,可好歹也是個飯碗。

崔老道的日子不好過,家裏人口多,上有老的,下有小的,每天一睜眼就好幾張嘴等著喂,都眼巴巴地看著他,全靠他一個人掙錢養活。天津衛那麽大,能耐人多了去了,火居道這一套迷信的玩意兒,畫符念咒、批秧榜、合龍鳳帖、算卦相面之類的,不光他一個人會幹,還有人搶行市。俗話說“同行是冤家”,不用往遠了說,南門口周圍的廟也不少,哪座廟裏頭沒三五個火居道?崔老道會的人家也都拿得起來,別看一個師父一個傳授,終究是萬變不離其宗,他除了這套玩意兒又不會幹別的,光指這個也掙不來錢。再這麽下去,全家老小遲早餓死,又趕上天冷,大河凍上了蓋兒,凍得耗子都不出來了,外邊天寒地凍的,肚子裏再沒食兒,這罪遭的就別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