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凱特·安吉爾(第3/10頁)

無論如何,這事件背後隱藏的是舊恨。沒有其他話題可以將兩個家族如此緊緊相連,又立場迥異。我父親的溫文有禮以及博登的緊張最後可能都耗盡了,他們之中一定會有人說:“所以,你對以前的事,有沒有新的說法?”

當我開始回想,這極為愚蠢的僵局逐漸盤踞我的心。

我們的曾祖父費盡心思隱藏的職業機密,已隨著他們的過世而煙消雲散。後來的家族成員既沒有人成為魔術師,也沒人對魔術產生任何興趣,如果還有人稍微產生些興趣,那就是我了,因為我想要對發生過的事進行調查。

我讀了幾本關於舞台魔術的書,還有幾本偉大魔術師的自傳,大部分是當代作品,我讀到的最早期作品就是艾爾弗雷德·博登的著作了。從這些書中,我知道魔術表演自上世紀末以來已經進步很多,之前受歡迎的特技都落伍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當代的幻象魔術。

譬如說,在我們曾祖父時代,從來沒人聽過任何特效戲法會讓人看起來像被鋸開。類似的魔術直到1920年左右才被發明,這是“偉大的丹頓”和“魔術大師”過世很久後的事。

魔術的特性就在於魔術師們必須持續思索更復雜的方法來表現出戲法。用現在的眼光看,“魔術大師”當時的魔術很緩慢無趣,而且一點也不神秘了。當時讓他成名和富裕的戲法現在已成為博物館的老古董,任何同業幻術師很輕易就能模仿,並把它改造得更令觀眾困惑難解。

盡管如此,這仇恨還是持續了將近一個世紀。

克萊夫·博登來訪那天,我和姐姐難得被帶去餐廳和大人們一起用餐。我們很喜歡尼克,所以很開心能一起坐在桌上。我清楚地記得當天吃的食物,這是當時尼克和我們在一起的緣故。姐姐和我以為他的調皮只是為了娛樂大家,但我現在認為,他可能從來沒坐上正式的餐桌用餐,也從來沒被伺候過。他不知道如何應對。

克萊夫·博登對他疾言厲色,試著糾正他或是讓他安靜下來,但是羅莎莉和我慫恿這個小男孩繼續調皮搗蛋。我們的雙親沒對我們說什麽,因為他們幾乎從來不對我們說任何事情,他們的管教風格從不是權威式的,也不會願意在陌生人面前痛罵我們。

由於對會面一無所悉,我們小孩吵吵鬧鬧的舉止無疑助長了大人之間的緊張氣氛。克萊夫·博登升高的音調,變得令人不悅且盛氣淩人,我也開始覺得他很討厭。

父母則態度惡劣地回應,不再禮貌性地偽裝。他們開始爭辯,我父親用一種他在餐廳遇到差勁服務時所使用的語氣與博登說話。

等晚餐結束時,父親已是半醉半怒;母親則臉色蒼白,不發一語,而克萊夫·博登(大概也有些醉意)一直在抱怨他的不幸。史堤太太這時就帶著我們三個小孩到隔壁的客廳。

尼克不知為何開始號啕大哭,吵著要回家,羅莎莉和我試著去安撫他,他卻突然打我們,雙手雙腳不停亂動。

我以前曾經看過父親如此。

我對姐姐說:“我好害怕。”

“我也是。”

我們盯著分隔客廳與餐廳的那道雙扇門。聽到大人們提高了音量,然後是一段很長的寂靜無聲。父親踱來踱去,鞋子在拼花地板上發出聲響。

5

這房子裏有一部分是小孩子不準進入的區域。要到那邊必須經過樓梯下方一道詭異的棕色木門。這扇門平日總是上鎖,直到博登來訪那天之前,我從沒見過家中任何人開過那扇門。

羅莎莉告訴我那扇門後面鬧鬼,她編造駭人、模糊不清的影像,要我自己想象底下關著肢體殘缺的屍首和尋找安慰的幽靈:它們在門後幾尺的黑暗中,伸出爪子等著捉住我們;它們在下面走來走去,企圖脫逃,還喃喃地說要對光明世界的我們進行可怕的報復。羅莎莉比我年長三歲,她的話常讓我非常害怕。

小時候我常被嚇到。神經緊張的人是無法住在我們家大宅裏的。在冬夜裏,這間獨棟房子會顯得更異常寂靜。你會聽到微弱鬼祟的聲音;躲起來的動物及鳥類,突然抖動取暖;葉片落盡的樹木在風中互相摩擦;漏鬥形的山谷使回音扭曲;村裏的人沿著山谷邊緣行走。

其他時候,風從北方吹進山谷,呼嘯而過,整座山谷和牧草稀疏的牧場發出哀號,大宅屋檐和屋頂的精致木工也被吹得颼颼作響。這裏很老舊,充滿著先人生活的記憶和傷痕,實在不適合充滿想象力的小孩居住。

而大宅內,陰暗的走道階梯、隱藏的壁龕和凹室、黯淡的壁飾與古老畫像都帶著沉悶的威脅感。我們居住的房間裏燈光明亮,家具新穎,但房子內許多地方還是充滿了祖先們古老悲劇的陰沉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