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琪 2016年2月12日 星期五(第3/5頁)

首先移開視線的是他。他朝左邊的房門走過去,白色的門板上有個銀色的數字“4”,他默默地把鑰匙插進鎖孔,推開了門,室內的空氣並不新鮮,似乎很久沒有人住過了。

他在前面領我熟悉房間,我在後面跟著。這個過程倒很愉快,公寓裏的幾個房間很寬敞,通風也好,墻壁的顏色很養眼。雙人小臥室的窗戶下方是後院的垃圾箱,隔壁是裝潢現代的敞開式廚房,客廳的大飄窗俯瞰波濤洶湧的灰色海灣,桃花心木地板在我的靴子底下吱吱作響,從淡灰色的天鵝絨沙發和低矮的玻璃茶幾來看,這裏的裝飾非常時尚,顯然更適合情侶,而不是有小孩的家庭。角落裏擺著寬屏幕電視,沙發對面有鑄鐵壁爐,爐旁堆著木柴。這裏雖是個豪華的住所,但處處彌漫著許久沒人住過導致的黴味。

“只有一個臥室,但我哥們兒說,你可以待到下禮拜五,有人預訂了這套房子,那天會過來住。我們也沒料到,竟然有人願意來過長周末,否則你還可以在這裏多待幾天。”

我努力不讓自己顯得臉色發白。光是想到要在這裏住,我就恐懼萬分,更何況是整整一個星期。

“我不確定我會在這裏待多久,丹尼爾,我現在是酒店的負責人,我爸爸……他……”

我感到旁邊的丹尼爾僵住了。“我在報上看到過你爸爸的新聞,”他轉過頭來看著我, “對你們的打擊一定很大。”

我驚訝地盯著他。沒錯,那條新聞刊登在全國性的報紙上,然而篇幅只有一小塊,並且夾在商業版面中間,我希望沒有人會看到它,至少不要讓那些還記得我們的奧德克裏夫的居民發現,直到現在,爸爸的自尊心依然很強。

“是的。中風很嚴重……”我的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

他的指尖輕輕撫過我的胳膊,接著他迅速把手插進口袋,似乎覺得假如不這樣做,他還會不由自主地伸手碰我。

我沒告訴他我覺得爸爸會死,管理已有的兩家酒店並且開設第三家酒店的責任沉重地壓在我肩上,所以,我其實沒有時間來這裏搞什麽徒勞無益的調查,而我之所以趕過來,完全是為了丹尼爾,為了過去。為了你,為了我們。

“這座樓裏有多少套公寓?”我走到窗前說。天已經黑了,他跟在我後面。

“樓上兩套,樓下兩套。現在是淡季,所以我猜這個周末只有樓下的公寓有人。”他做了個鬼臉,“你可以的,對不對?一個人待在這套鬼氣森森的大房子裏?”他笑道。我覺得自己猶如被揍了一拳,他的笑我很熟悉,和你笑起來像極了。

“我不相信有鬼。”我輕蔑地說。

“你連那個一直打算懲罰出軌丈夫,最後抱著孩子跳海的格麗塔都不怕?”

“噢,滾你的吧,”我笑著搗了他的上臂一拳,“你根本沒變,不是嗎?還是那個討人厭的哥哥,總想著嚇唬人。”

他聳聳肩,但我看得出他很高興。接著我意識到,自從你失蹤以後,他一定非常懷念這樣的關系,也許在這裏見到我讓他想起了你,想起我們的童年。他真的需要我的幫助來揭開你失蹤的真相嗎?還是他只想讓我到這裏來,因為我能夠令他想起我們曾經擁有的一切?

還有我們已經失去的一切。

丹尼爾去車上幫我拿行李,我走進客廳拉開窗簾。暗沉的夜幕下,只能看到老碼頭的黑色輪廓,靠近入口處有兩根老式燈柱,照亮了周圍的一圈破碎的木板和腐爛的框架,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燈。涼亭的圓頂在遠處若隱若現,宛如地平線上的墨漬。一股寒意沿著我的脊背流淌而下,我猛然拉上了窗簾。

我退入廚房,給我們兩人各沏了一杯茶,注意到丹尼爾(也有可能是房東)已經出門為我采購了一些必需品——包括面包、牛奶和袋泡茶——我有些感動。

“我不記得你喝茶加不加糖了。”端著兩只馬克杯回到客廳,我說,他正躺在沙發上,腳旁是我的行李。爐火已經點燃。

“不加,我本人就已經夠甜的了。”他咧嘴笑道,接過我手裏的杯子,“謝謝。”

“廚房裏的牛奶和茶包是你放的?”

他聳聳肩。“我覺得你可能需要。你的旅行箱裏都有什麽?簡直能有一噸重。”

“你想知道?”我坐在他旁邊,開始逗他,“謝謝你,牛奶和茶包……”我撫摸著他的胳膊,但他的身體僵硬起來,我只好收手,接下來的輕佻話也講不出來了。

他修長的手指握著杯子,吹了吹杯中的茶水,呷了一口。

“那個,這麽多年來,你都做了什麽?”我盡量語氣輕快地說。

他皺起眉頭,抓緊杯子。我注意到他右手無名指上戴了一枚純銀戒指,不知道是誰給他的。起初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擔心可能冒犯了他,卻不清楚原因。我通常能夠憑直覺感知他人的情緒和感受,知道在什麽時候提出什麽樣的問題最合適,或者該在何種時機運用無可挑剔的贊美技巧打破僵局。我為此感到自豪,這也是我工作時的看家本領,但今晚我卻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在你最好的朋友的殘骸被人發現的第二天,你該怎麽和她的哥哥說話?如何選擇恰當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