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 1997年6月26日 星期四

寫下這些字句的時候,夜已經深了,而且我懷疑它們並沒有多大意義,但我不得不寫下來,這樣明天早晨我才不會忘記這件事。

弗蘭琪回來了!

我今晚看見她了。她站在莫霍的一個酒吧裏,兩個我不認識的男的一左一右站在她旁邊(其中一個喝得爛醉——絕對不誇張!)。她雖然背對著我,但我立刻認出那是她。我不管走到哪裏都認得她的頭發,一如既往地烏黑亮澤,總是讓我想到玩具娃娃——黑發披肩的中國娃娃。她穿著駝色的仿皮外套(反正我希望它是仿皮的)和長長的黑色及膝靴,看到人群中的她,我像以前那樣充滿了嫉妒,因為她比我記憶中還要漂亮許多。在她的對比之下,我覺得穿了牛仔褲和阿迪達斯“羚羊”運動鞋(雖然它們是新買的,而且我早就想要這雙海軍藍的阿迪了!)的自己好像赤身露體,尷尬得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然後她回過了頭,視線鎖定在我身上,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和旁邊的兩位新歡打過招呼,她分開人群向我走來,好像六十年代魅力四射的電影明星。弗蘭西絲卡·豪伊。弗蘭琪。我最好的朋友。她的光環過於耀眼,其他人似乎都漸漸變為只有黑白兩色的暗淡背景,只有她是彩色的。

“索菲!哎呀,我的天,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好嗎?”她尖叫著跳上跳下,興奮地揮舞手臂,我覺得她一定是喝醉了,雖然現在才八點半。她從來都是放開了喝,也不知道慢下來。她把我拽過去,發瘋一般擁抱我,她身上不知噴了多少聖羅蘭“巴黎”香水,差點熏死我,我們還在上學時,“巴黎”就是她的標志性氣息。我的鼻子被迫緊緊壓在她那件復古皮衣的肩膀位置,皮衣聞著有股黴味,還有樟腦球和二手商店的可疑味道。

她又往外推了推我,好把我看個仔細。“哇哦,你看起來很不一樣了,真是太神奇了。”她說,我知道她是指我挑染了頭發、塗了眉蠟、戴了隱形眼鏡。“瞧瞧你現在多麽高了!我感覺自己太矮了。”她笑道。我不想向她承認,與嬌小漂亮的她相比,我覺得自己像個大猩猩。她和凱莉·米洛一樣瘦小,然而胸部巨大。上學時我就總是嫉妒她的大胸,現在依然嫉妒得要死。

“你過得怎麽樣?”她挑起修描得完美精致的眉毛,思索著我們有多少年不曾見面。我記得很清楚:她1993年離開學校,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年。“有這麽久了嗎?”我告訴她之後,她說。

她在十二年級結束時離開學校,她的父母將她從我們水深火熱的高中畢業班生活中拯救出來,把女兒送進布裏斯托爾的一所豪華寄宿學校完成她的高中課程。我們承諾互相保持聯系,而且堅持了一段時間,可後來她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最後,因為擔心自己寫的信看上去既無聊又老土,配不上她豐富多彩的城市生活——布裏斯托爾這樣的大城市到處都是時髦的有錢人,我家的房子(大學畢業後,我依然住在這裏,和媽媽、丹尼爾一起)肯定沒法和她的城市豪宅相比——我們之間的通信越來越少,直到各自畢業離校,我才再次見到她。那年夏天,我們一起玩過幾次,但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不那麽自在了——因為我被華威大學錄取,弗蘭琪卻不得不申請補錄。盡管她沒說什麽(這是自然),但我知道她覺得這個結果應該反過來,因為她接受的高中教育畢竟比我的高級許多,而我是我家裏第一個上大學的人。

我希望在假期能見到弗蘭琪,但是她很少回家。有一次,我在西夫韋遇到了她的媽媽瑪利亞,她告訴我,弗蘭琪和一些“共同補課的有錢朋友”在學校附近合租了一所房子,放假的時候也住在那裏。瑪利亞看起來很惱火,說這只是弗蘭琪父親的想法,她並不贊成,而他總是溺愛女兒。我從未責怪弗蘭琪住在外面,不回來看我,真的。如果我可以在別處度過假期,我也不會回來的。

有時候我猜想,她之所以不願回來,是因為這裏會勾起她的痛苦回憶,這個地方——還有我——會讓她想起傑森的遭遇,事情發生在我們十六歲那年,從那個夏天開始,我們之間的友誼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以前我們總是無話不談,此後卻突然無法談論他,因為哪怕只是提到他的名字,也會讓我們想起自己做過的可怕的事。

“華威大學怎麽樣啊?”她補充道,“你一直都很聰明。你學的是英國文學,對吧?這也是你一直以來的志願。”

我點點頭。她的關心已經開始讓我感到尷尬。弗蘭琪總是如此,天生有本事讓你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呢?”

她擺了擺手。她塗了淡藍色的指甲油,和屍體的指甲顏色差不多。“我最後去了加迪夫大學,商業研究專業。”她聳聳肩,“我爸爸讓我學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