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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們發現這件事之後,整個蘇俄司充滿了一種風雨欲來之前的平靜,而布拉克那張瘦削的臉龐上則現出一種氣急敗壞的憤怒。

“這些日子,我們有誰在裏斯本負責?”奈德的語調輕柔得就像夏天的和風。

然後,他打了電話給老帕爾弗萊(亦即哈瑞),要他隨時待命。這種景況,真是應了漢娜的話了。

當米利都走進來找他的時候,巴雷正坐在吧台邊的凳子上,口沫橫飛地向一位喝得爛醉如泥、名叫格雷夫斯的人述說著人性。他的全名是亞瑟·溫斯婁·格雷夫斯,是一位移居國外的炮兵上校,後來被記在優先考慮的名單上,成為巴雷的關系人之一。這是他在歷史上惟一記上的一筆,但他卻永遠也不會知道。巴雷那長而柔軟的背向後弓著,離那一扇打開的門很遠,門外是院子,年約三十的胖小子米利都因此得以在有所動作前先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他追查巴雷有半天了,到處都撲空。每落空一次,他心中的氣憤便添了幾分:譬如就在離此不到五分鐘路程的巴雷公寓裏,一位操普通口音的英國女人隔著信箱對他說話,可把他給氣死了。而在大英圖書館裏,那位女圖書館員告訴他說巴雷今天一整個下午都在閑晃。雖然當面問她,她不承認,但語意中已明顯地暗示出巴雷是個醉鬼。當他追查到愛斯托裏爾一處令人嫌惡的都鐸式酒館時,巴雷卻早在半個小時前就離去了,他在晚餐時還和大夥兒又喝又鬧。

那間旅舍(也許該稱它為小客棧)是一間老舊的修道院,它是英國人喜歡去的地方。為了走到那兒,米利都還得攀登一條既老舊又懸垂著藤蔓的梯道。他爬上去之後,四處仔細地查看一下,然後又不得不趕緊下來,叫布拉克跑(“我是說真的跑”)到轉角的咖啡店打電話給奈德,然後再回來攀爬。這就是他為什麽會老是感到氣喘籲籲,甚至有被人耍的感覺。沁涼的沙巖和新磨的咖啡味混雜著夜間植物的氣味迎面撲來,但米利都對這些氣味一點兒都不感興趣,他最需要的是空氣。遠處的電車聲和船舶的汽笛聲,是惟一與巴雷的獨角戲互相唱和的背景音樂,米利都卻對它們一無所覺。

“盲童是不會嚼東西的,格雷夫斯,我親愛的老魔術師!”巴雷把他那像蜘蛛腳般的食指指尖放在這位上校的肚臍眼上,手肘擱在吧台上一盤未盡的棋盤上,耐心地解釋給這位上校聽,“這是經過科學證明的事實,格雷夫斯,瞎眼的兒童需要人教才會吃東西。到這兒來,閉上你的眼睛。”

巴雷用雙手輕輕地托住他的頭,扶著他靠過來,然後打開他的嘴巴,放進幾粒腰果。“就當你是個孩子,照著我的吩咐做,咬啊、咬啊!小心!不要咬到舌頭,咬啊!再來一遍。”

這當兒,米利都覺得該他上場了,於是堆起親切的笑容,一腳踏進了酒吧。而在入口的兩旁各豎著一個真人大小、穿著宮廷服飾的黑白混血女人雕像,著實把他嚇了一跳。“頭發是茶色的,眼珠是綠色的。”他在心裏打量著,一邊把巴雷當馬一樣徹頭徹尾地審視一番:身高六尺整,胡須刮得挺幹凈,講話有條理,身材細瘦,衣著怪異。怪異!簡直是笑話!矮胖的米利都心想,他仍然喘息著端詳巴雷身上穿的麻制叢林夾克、灰色的法蘭絨長褲和涼鞋。在倫敦的那些傻瓜會指望他在裏斯本炎熱的夜晚穿些什麽?難道是貂皮大衣不成?

“呃,對不起!”米利都神色愉快地開口,“我正在找人,能否請你幫幫忙?”

“你要找的是我老娘的屁股,是吧?!”巴雷一邊回答,一邊小心地把那位上校的頭扶正,“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我很抱歉!但我認為你應該是巴托洛梅·斯科特·布萊爾先生。”米利都說,“對嗎?”

巴雷一邊用手抓住那位上校的衣領以防發生意外,一邊小心地在凳子上轉了半圈,上下打量著米利都,先從鞋子看起,一直看到他堆笑的臉。

“我叫米利都,是從大使館來的。我是這裏的商務二等秘書。我非常抱歉,我們從聯絡處接到了關於你的一份緊急電報。我們認為你最好馬上看看這封電報,可以嗎?”

之後,愚蠢的米利都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動作,由他這麽胖的人做起來,更是讓人覺得特異。他晃了一晃臂膀,用手蓋住頭,好像是要確定他的腦袋和頭發都待在原位。這胖子在如此矮的房間裏做了這樣誇張的動作,使得原本沉醉未醒的巴雷一下子就驚醒過來。

“老兄!你是說,有人死了?”他問道,臉上笑容緊繃,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在開玩笑。

“噢!我的老兄,請不要這麽緊張!這只是一封商業電報,不是領事館的,否則它怎會從我們的聯絡處傳過來?”他盡力在臉上裝出安慰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