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徹頭徹尾的假貨”(第5/8頁)

“我知道那時候這裏是什麽情形,”布拉德菲爾德靜靜地說,“亂得像瘋人院。”

“法國人並不熱心,波蘭人則過度熱心,而卡費爾德當時已經是個有頭有臉的人,手上握有一些同盟國的大合約。哪怕是把合約轉包給競爭對手,都足以讓他賺翻。你不能不承認,他是個管理天才。有效率。”

“聽你的語氣有效率是一種罪。”

“他的工廠曾經解體過兩三次,但現在卻運行得風生水起。看來去動它真是有點可惜。甚至有一些謠言說,他之所以一開始能夠打敗競爭對手,是因為他擁有一種特殊的氣體,那是他在戰爭末期運到埃森,貯存在地底下的。這就是為什麽皇家空軍轟炸哈普斯托福的時候,他會在埃森的原因。可不是別人以為的是為了埋葬可憐的母親。他是拿一些好東西回去充實自己的巢。”

“就你迄今所提的證據,”布拉德菲爾德平靜地說,“沒有一件是足以證明卡費爾德與哈普斯托福是有關聯的,是足以證明他涉及一宗集體謀殺的。他自己的說辭說不定是真的:他曾經在俄國作戰,曾經負傷……”

“沒有錯,那就是總部方面所持的觀點。”

“甚至那些屍體是不是從哈普斯托福運來,也是無法證實的。也很難證實那些科學家曾經對活人試驗過毒氣,更不要說證實卡費爾德知情,或有辦法接近那些毒氣……”

“他在哈普斯托福的房子有一個地窖。地窖並未受轟炸破壞,窗戶本來都是用磚封死的,有一些管子通過天花板連接到實驗室。但後來地窖的磚墻被撕了開來。”

“什麽叫‘被撕了開來’?”

“用手掀了開來,”特納說,“用手指。有可能。”

“不管怎樣,他們的觀點和你一樣。卡費爾德死不招認,又沒有新的證據。所以他們沒有起訴他。所有相關档案被束之高閣。戰爭罪行調查組後來搬到了不來梅,然後又搬到漢諾威,再搬到門興格拉德巴赫,而它收藏的档案則被送到這裏來。一起送來的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軍法處档案。它們懸而未決地在這裏等待最終的處置。”

“這就是黑廷拼湊出來的故事?”

“這事本來就一直是他管的。他是戰爭罪行調查組的下士調查員。卡費爾德的案子就是他負責調查的。他,還有普蘭什科。全部的档案、談話摘要、備忘錄、書信、偵查報告、證據摘要——所有東西都是利奧一字一句寫下來的。利奧逮捕卡費爾德,盤問他,參加解剖,尋找證據。瑪格麗特·愛克曼——也就是那個他差點娶了的女人——屬於同一個單位。她是文職研究人員。他們被喊作獵頭者:這就是他的人生……他們全都很賣力想把卡費爾德繩之以法。”

布拉德菲爾德仍然沉浸在思緒中。“你先前提到一個名詞。混種——”

“那是納粹的專門術語,用來形容有一半猶太血統的人。”

“唔,我懂了。他把整件事情都視為私人恩怨。當成跟他個人有切身關系。所以對他來說事關重大。他是為自己而活的,這是他惟一懂的事情。”鋼筆在布拉德菲爾德手上仍然靜止不動。“但就法律層面來說,這卻很難構成一個案子。事實上,就任何標準來說它都不成其為一個案子。事情本身當然有趣,它解釋了卡費爾德為什麽那麽恨英國人。但他恨英國人並不犯法。”

“對,”特納說,相當出乎布拉德菲爾德的意外,“那不成其為一個案子。但對利奧來說,那卻是一顆爛瘡。他從來沒有忘記。所以今年一月,他就跑到光榮洞去,重讀他自己寫的報告和自己提出過的論據。”

布拉德菲爾德仍然是靜靜坐著。

“這也許和他的年紀有關。最主要的是,他感到人生有未了的事,”特納說,語氣就像這是一個適用於他自己而他又無解的問題,“也可以說他有一種歷史感,一種時間感。他被吊詭絆住了,感到非把它解開不可。他同時也墮入了愛河,”他補充說,眼睛望著窗外,“盡管他不見得會承認。他利用了某個人,卻沒想到陷了進去……他想逃出冷漠。這就是重點。愛的反面不是恨,是冷漠。而有某個人讓他覺得自己還是有救的。”他輕柔地補充說,“但不管理由何在,反正他就是重新展開調查。他把相關档案從頭到尾重讀了一遍。档案庫裏的和光榮洞裏的。對比所有的事實,然後展開自己的查詢。”

“什麽樣的查詢?”布拉德菲爾德追問。他們沒有看著彼此。

“他建立起自己的辦公室。他發出一些信件,收到一些回函。全都是用大使館的信封和信紙發出的。他自告奮勇去領參贊處的信件,把任何寄給他的回信先抽出來。他辦這件事就像他:秘密而有效率。不信任任何人,對誰都不會推心置腹,利用別人彼此間的矛盾……他有時候會到別的地方走走,查查档案、走訪部會、翻閱教堂的記錄冊……全都是拿大使館的公文來當幌子。他收集剪報,制作副本,自己打字,蓋上自己封印。他甚至偷了一個官方印章。他在信件上署的頭銜都是‘理賠暨領事事務’,所以回信大部分就是以他為收件人。他對比每一個細節:出生證明、結婚證書、母親的死亡證明、打獵執照。他隨時都在找時間漏洞,以證明卡費爾德從未在蘇聯前線作戰過。他建立起一個可觀的個人档案室。這就難怪西布克龍會嗅出有什麽不對勁。幾乎沒有一個德國政府部門是他沒有用某個借口查詢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