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光榮洞

兩個外交信使站在值班櫃台前面,他們的黑色皮革信袋像降落傘背囊一樣掛在顏色鮮明的軍裝上。

“誰是值夜官?”特納厲聲說。

“我以為你走了,”岡特說,“你不是昨天晚上7點……”

兩個外交信使匆匆給特納騰出空間時,響起皮革的吱吱聲。

“我要鑰匙串。”

岡特看著特納傷痕斑斑的臉,眼睛睜得老大。

“打電話給值夜官,”特納拿起話筒,遞給櫃台另一頭的岡特,“叫他把鑰匙帶下來。馬上!”

岡特表示抗議。大堂裏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繼而又變得鴉雀無聲。特納聽著岡特用冒傻氣的威爾士腔半是抱怨、半是奉承地咕噥。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到幽暗的走廊去。

“如果你不照我的話說,我保證你下半輩子吃不了兜著走。”

“鑰匙不在樓上。”

“那在哪裏?”

“我給帶下來了。在保險箱裏。但沒有人簽字授權,我無法交給你。這個你應該很清楚!”

“我不是要拿走鑰匙。我只是想讓你數數數目。數數有幾把!”

兩個外交信使彼此低聲交談。但特納的聲音像斧頭一樣把他們的聲音給劈開。“總數應該是多少?”

“四十七把。”

岡特把一個較年輕的警衛叫來,打開保險箱,拿出那串黃銅鑰匙。按捺不住好奇心,兩個外交信使也湊過來,看著岡特數念珠似的用他礦工般的粗手指一把一把點數鑰匙。岡特一共數了兩次,交給另一個警衛再數了一次。

“怎樣?”

“四十六把。”岡特不情願地說,“錯不了。”

“四十六把,”年輕警衛附和說,“少了一把。”

“上一次是什麽時候點的?”

“很難說,”岡特囁嚅著說,“過去幾星期一再被調進調出。”

特納指向裝在地下室樓梯口的閃亮鐵柵門。

“我要怎樣才能下去?”

“布拉德菲爾德有鑰匙。那是一道防暴門。警衛沒有權力打開。”

“那清潔工是怎麽下去的?司爐工又是怎麽下去的?”

“司爐工有不同的入口。自從不來梅的暴動以後,下面也裝了鐵柵門。他們只能走到鍋爐房去,無法走得更遠。”岡特說,樣子很害怕。

“應該有一個逃生口或載貨升降機之類的。”

“只有一道後樓梯,但它的入口一樣是上了鎖的。鎖著的。”

“鑰匙呢?”

“在布拉德菲爾德那裏。電梯鑰匙也是。”

“它的入口在哪裏?”

“頂樓。”

“也就是你住的那一層樓?”

“是又怎樣?”

“是不是你住的那一層樓?”

“附近。”

“帶我去看!”

岡特看看地板,看看特納,看看另一個警衛,然後又再看著地板。最後,他不情不願地把鑰匙串交到年輕警衛手裏,沒對兩個信使說一句話就急步帶特納往樓梯走。

大使館形同白晝。所有燈全亮著,所有門全開著。秘書、文員、外交官在走廊裏匆匆來去,沒理會經過的岡特和特納。大家談的都是布魯塞爾。這城市的名字像通關口令一樣,低聲在口耳之間流傳。它附著在每一根舌頭,每一部打字機和每一台電話上面。他們爬上另一道樓梯,到了一條聞起來像是通向遊泳池的短走廊。然後一股清新氣流突然從他們左手邊吹來。他們前面的門上寫著“參贊處警衛宿舍:岡特先生太太”。

“我們不需要進去吧?”

“每個星期五晚唱詩班練唱完,他就是上這裏和你聊天喝茶?”

岡特點點頭。

“之後呢?你送他下樓嗎?”

“他不讓我送。他總是說:‘你留在這裏,夥計,看看電視。我自己知道路。’”

“這扇就是後樓梯的門?”特納指著左邊氣流吹入的地方說。

“那是鎖著的。已經好幾年沒打開過。”

“這裏是惟一的入口?”

“可以直接通到地下室。本來有一條垃圾斜道的,後來因為經費沒有了,他們就改裝上一道樓梯。”

門很堅固,裝著兩個看來已長時間沒動過的大鎖。特納用一支鉛筆粗細的手電筒照看門楣,又輕輕用手指撫摸門兩邊的接口,然後猛力推了推門把。

“來這裏。你跟他身高差不多。你試試看。拿著門把。別轉。推推看。用力推。”

門一聲不響就開了。

空氣非常冷而且渾濁。他們站在半個樓梯平台上。腳下的樓梯非常陡。旁邊一扇小窗讓人可見紅十字會大樓那邊的田野。正下方,食堂煙囪的通風帽正在向黑暗散發陣陣炊煙。墻壁上的灰泥大片大片剝落。在門柱的另一邊,木頭被整條鋸掉。他們聽到滴水聲。就著微弱燈光,他們開始往下走。梯級是石頭的,中央鋪著一張窄窄的椰子席。一張非常舊的海報這樣寫著:“大使館俱樂部請往這邊走。歡迎駕臨。”他們聽到水壺在煤氣爐上噗噗響的聲音,又聽到一個女孩在朗誦一段文字:“盡管聯邦德國的官方聲明形容他們撤走的理由只是技術性的,但任何最清醒的評論家都會……”他們出自本能地站住,一顆心懸著,聆聽那些在樓梯井裏發出的清晰字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