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星期四之子(第4/8頁)

他尾隨她走回車子。整個台地空空蕩蕩,只剩下關了大燈的“歐寶”還停在路邊。

“坐到車裏去,”她說,“別管他們。”在車內小燈的照明下,她第一次注意到特納臉上的傷口。她猛吸了一口氣。

“誰幹的?”

“如果他們先找到利奧,他就會有一張同樣的臉。”

她挨著椅背,閉上眼睛。車頂的布被誰撕破了一角,像乞丐身上的碎布條一樣往下垂。地板上有一根兒童玩具汽車的驅動軸,上面插著根塑料管子,特納用腳把它推開。

“有時我會想:‘你是空的。你只是在模仿生活。’但你卻不敢期望有一個情人。他是個談判者,是個演員。他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夾縫裏:德國與英國之間;柯尼希斯溫特與波恩之間;禮拜堂與折扣商店之間;大使館的一樓與二樓之間。你不可能期望一個人要打這麽多仗還能全身而退。有時他只是為我們服務的,或者說為我,就像個侍者領班。我們全都是他的顧客。他不能說是活著,只能說是幸存著。他一直都是幸存著,直到今天。”她點了另一根煙。車裏冷得很,她想發動引擎以便打開暖氣,但點火裝置卻沒有起作用。

“才經過一晚上的交談,我們的隔膜就一掃而空。勞利走過來,找到我,我們是最後離開的人。他先前跟萊塞爾為什麽事吵了一架。利奧和我坐在樓梯台階上,喝著咖啡,勞利走過來,親吻我的臉頰。那是什麽?”

“沒什麽。”

“我看到下面掠過燈光。”

“只是有一輛自行車經過。已經走了。”

“我痛恨他在公開場合吻我;他知道我無法制止他。他從不會私下這樣做。‘走吧,親愛的,該走了。’他走過來的時候,利奧站起身相迎,但勞利幾乎無視他的存在。他把我帶到萊塞爾那裏,對他說:‘這是你真正應該道歉的人,她一個人在樓梯上坐了一整晚。’然後我們走向門邊,要拿大衣,沒想到利奧已經在那裏,手上拿著勞利的大衣。”她說,帶著個深情的微笑,“勞利什麽都沒說,只是轉過身,把手伸進大衣袖子裏。利奧看來沒有注意我,但我卻看見他兩只手故意緊繃,裝出生氣的樣子。告訴你,我很高興。我喜歡看到勞利無禮的樣子。”她聳聳肩。“我上鉤了,”她說,“第二天,我翻開英國官員名錄找他的名字。但你應該已經知道,上面沒有他的名字。我打電話給克拉伯太太,打聽他的事。只是出於好玩。‘我昨晚碰到一個很有趣的矮個子。’我說。瑪麗一陣驚恐。‘親愛的,他是禍害,離他遠一點。有一次他把我老公拉到夜總會,讓他惹出天大麻煩。再說,他的合約12月就到期,到時就得走人。怪可憐的。’我又打電話給艾斯丘太太,沒想到她的信息非常有價值,我幾乎笑死了。”她笑了出來,下巴靠到胸前,模仿這位經濟科科長太太洪亮的聲音:“‘如果德國佬缺貨的話,他是個有用的王老五。’事情就像她說的樣子:我們的人數總是比德國王老五多。在波恩的外交圈子,太多外交官太太追逐太少的德國王老五了。只是,利奧這樣的太過老派了,所以我和奧伯蕾只能放棄,但莎拉又說,‘他是個不自覺的刺激物,親愛的,也許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大為興奮。掛上電話就一個箭步跑到起居室,寫了封毫無內容的長信。”

她再次嘗試發動引擎,但這次它卻連咳都沒咳一下。她把身上的外衣裹得更緊。

“哎,”她喃喃說,“來吧,利奧,你不會讓老朋友失望的。”

黑色“歐寶”裏面有一點燈光忽明忽滅,像是訊號。特納沒說話,但卻輕輕地用粗手指摸了摸褲子後口袋裏的扳手。

“那是封像高中女生寫的信。謝謝你的關注。抱歉占用你那麽多時間,也請你別忘了吹風機的事。然後我又寫了個瞎掰的故事,說是有一天到商店買東西,看到有個老太太把兩馬克掉進一個裝蘋果的板條箱裏。沒人可以把錢拿得出來,結果老太太掉頭就走,說是她已經付過賬。我把信親自送到大使館,他下午就打電話過來。有兩種型號,他說,較貴的一種有幾種風速選擇,而且不需要插座。”

“變壓器。”

“但顏色是個問題,他說,他無法確定哪一種顏色我會喜歡。我們可以碰個面討論一下嗎?我們在星期四碰了面,地點就是這裏。他說他每星期四都會來這裏呼吸新鮮空氣和看看小孩玩耍。我不相信這話,但我非常開心。”

“他只說了這些?”

“他有一次說他們虧欠他時間。”

“他們是誰?”

“大使館。勞利把他某項職務拿走,給了別人。所以他就來這裏散步,作為補償。”她搖搖頭,一臉欽佩的神情。“他倔強得像騾子。‘他們虧欠我時間,’他說,‘所以我就自己討回來。這是我惟一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