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巴不得被當成豬

他坐在密碼室的書桌前,身上仍然穿著雨衣,正在打包調查過程中找到的無用戰利品:軍用槍套,折起的圖片,雕花裁紙刀,只給領事以上層級使用的藍皮日記本,裝著五顆木頭紐扣的錫盒子,最後是第六顆紐扣和三截雪茄煙蒂。

“別放在心上,”科克親切地說,“他總會現身的。”

“當然啰,就像你的股票和加勒比海美夢一樣,總是會實現的。利奧是每一個人的摯愛。是每一個人離家出走的兒子。哪怕他割斷我們的喉嚨,我們仍然愛他。”

“他這個人說話沒有半句真。”科克坐在帶輪矮床上,正在穿運動鞋。他沒有穿外衣,手肘以上戴著金屬彈簧,讓他的襯衫看起來就像是地鐵站裏的廣告。走廊外毫無聲響,“他是很安靜,卻是個鳥人。”

一部密碼機咯咯作響,科克皺起眉頭看著它。

“花言巧語,”他繼續說,“這就是他的德性。他就像會魔法一樣,說任何鬼話都有人相信。”

科克把傳進來的電報放入一個紙簍。紙簍上的標簽寫著“機密:只有有兩個獲授權的見證人在場才可以處理。”

“我想請你把這包東西寄給拉姆利。”特納說。科克簽了張收據。

“我忘不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情形,”科克說,聲音歡快,“當時我好嫩,真的好嫩。結婚才六個月。要不是早識破他,我就一定會……”

“一定會照他報的明牌買股票。一定會把解碼手冊借給他在床上讀。”

“不是解碼手冊,是珍妮特。他在床上讀的就會是她。”

特納最後一次把訂書機狠狠往下壓。“萊爾在大使館裏嗎?”

“我懷疑。倫敦傳來了一份有你手臂粗的指令。所有外交人員都出動了。”他笑著說,“去遊說議員。賣力給各層級下工夫。不讓任何一枚可用的棋子閑著。另外也是去爭取另一筆貸款。我有時真不知道德國佬哪來那麽多錢。知道利奧有一次對我說什麽嗎?‘我告訴你,比爾,我有辦法取得一項重大外交勝利。我們——就你和我——跑到德國國會,說要借給他們一百萬鎊。我猜他們一定會馬上昏過去。’他是對的。”

特納打了萊爾的電話號碼,但沒有人接。

“告訴他我打過電話向他道別,”他對科克說,但又馬上改變主意,“算了,別費事了。”

接著他打電話到旅遊科,問機票的事。對方回答一切都安排妥當:布拉德菲爾德先生親自打電話交代過,機票現在就在值班櫃台等著。旅遊科的人看來印象深刻。科克拿起自己的外衣。

“你最好幫我打個電話給拉姆利,告訴他我的抵達時間。”

“恐怕已經有人辦好了。”科克說,臉差點紅起來。

“好,謝謝。”特納站在門邊,回頭打量密碼室,樣子就像此生不會再看到這地方。“祝小寶寶順利誕生。祝你夢想成真。祝每個人夢想成真。祝他們全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看開點嘛,不妨換個方式看事情。”科克語帶同情地說,“有些事情你就是永遠放不下,對不對?”

“沒錯。”

“我的意思是,不是什麽事都有圓滿結局的。人生不是這樣的。那只是用來騙騙女生的。只是言情小說裏的鬼話。在這方面你還真像利奧:什麽事都放不下。你準備怎麽打發下午?美國電影院有很棒的日間音樂會……算了,不適合你。太多嚷嚷的小鬼了。”

“你說他什麽事都放不下?這話怎麽講?”

科克在密碼室裏東轉西轉,一會兒檢查密碼機,一會兒檢查書桌,一會兒檢查裝機密的紙簍。

“有仇必報。他曾經和弗雷德·安傑有過過節。弗雷德是行政組的主任。聽說這個仇維持了五年之久,直到弗雷德被調任為止。”

“因什麽而起的?”

“小事,”科克從地上撿起一片紙片,讀它的內容,“雞毛蒜皮的小事。弗雷德砍了利奧花園裏一棵菩提樹,說它會危及籬笆。弗雷德告訴我:‘比爾,那樹不砍的話,到春天準會倒下來。’”

“利奧對土地有感情,”特納說,“他想擁有自己的土地。他不想生活在過渡狀態。”

“知道利奧怎樣報仇嗎?他用樹葉做了個花圈,帶到大使館,釘在弗雷德辦公室門外。釘子足足有兩英寸長,夠用來把人釘在十字架上的了。大使館的德國雇員看到,還以為弗雷德死了。但利奧不是開玩笑,他是認真的。看到沒,他這個人有暴力傾向。但那些外交官都看不出來,被他耍得團團轉,覺得他很幫得上忙。我不是說他這個人沒能力,只是說要是利奧生氣的話,我可不想是我惹的。”

“他追過你太太?”

“我讓他死了心。”科克說,“這種事我見多了,見怪不怪。是兩三年前的事。他突然開始參加土風舞社,接近珍妮特,說要送她一部吹風機什麽的。我把他叫出來。‘你只管吹幹自己的頭,’我說,‘她是我的。’但你不能怪他,對不對?聽過一句形容難民的話嗎?‘他們除口音以外失去了一切。’說得對極了。利奧的問題在於,他想把一切要回來。我想這就是為什麽他會偷走一些文件,待價而沽。不過我猜他要回的並沒有比我們欠他的多。”對自己的檢查工作感到滿意後,科克疊好他的小冊子,走向門邊特納站立的地方。“你是北方人,對不對?”他問,“從你的口音就聽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