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珍妮·帕吉特

“我想,你是負責處理敏感事務的吧。”珍妮·帕吉特以準備好的開場白揭開談話。

雪莉酒放在他們之間那張玻璃桌面茶幾上。公寓暗而醜,椅子是維多利亞式的藤椅,窗簾是德國式的,非常厚重。飯廳凹壁上掛著幾幅康斯太伯風景畫的復制品。

“你應該像醫生一樣,有一套專業的保密標準。”

“這當然。”特納說。

“今天早上的參贊處會議提到你正在調查利奧·黑廷失蹤的事。我們被告知不可以談這事,包括在我們之間。”

“跟我談卻是允許的。”特納說。

“當然。但我自然會想知道,我可以得到多大的保密保障。比方說,你和人事部之間是不是也有聯系的呢?”

“那要看你提供的是什麽樣的信息而定。”

她把雪莉酒杯舉到眼前,仿佛是測量它的液體容量。這明顯是一種姿態,用來顯示她的老於世故和不慌不忙。

“比方說有誰……比方說我做出過不明智的判斷。那應該算是私事吧?”

“那要看你對誰做出過不明智的判斷。”特納回答說,珍妮·帕吉特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

“聽著,”特納說,瞧著她看,“如果你找我來是要告訴我,你把一疊文件落在了巴士上,那我就非得向人事部詳細報告不可。如果你是要告訴我你不時會跟某個男朋友外出,那我就半個字都不會說出去。主要是——”他一邊說一邊把酒杯推過茶幾,讓她斟滿。“人事部不想知道我們的存在。”他的態度很隨意,好像毫不著急的樣子。他懶洋洋地坐著,身體占滿整張椅子。

“我是出於保護別人的顧慮。有一個無法為自己出面說話的第三者。”

“但那也是個安全上的顧慮,對不對?如果你不認為重要,壓根兒就不會想找我談。說與不說隨你的便。我不能給你任何保證。”

她以急速、生硬的動作點燃一根煙。她長得不醜,只是衣著似乎不是太年輕就是太老氣,以致不管特納是什麽年紀,她看起來都不像是他同輩。

“我接受,”她陰沉地瞅了他片刻,就像是評估特納能夠吸收得了多少她將要說的話。“不過,你誤解了我請你來這裏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這樣。因為你必然聽過很多有關我和黑廷的謠言,所以我想不如由我自己來告訴你事實。”

特納放下酒杯,打開筆記本。

“我是去年聖誕節前才到這裏的。”珍妮·帕吉特說,“從倫敦來。那之前我派駐在雅加達。我回倫敦是打算結婚。你也許在档案裏讀到過我訂過婚的事?”

“我想我看漏了。”特納說。

“我的未婚夫在最後一刻認定我們不適合在一起。這是個非常有勇氣的決定。接著我就被派到波恩來。我們認識了很多年,大學時代都愛看同一類的書,所以我總是以為彼此有很多共通處。但他認為不是。訂婚就是有這種好處。我尊重他的決定。所以任何人都沒有理由為我難過。”

“你是聖誕節前來到這裏的?”

“這是我特別要求的。除了派駐雅加達那段時間,我們從前都是一起過聖誕。這個……分手對我來說無疑是痛苦的。我急著換個環境沖淡憂傷的氣氛。”

“很自然。”

“因為是單身,我在聖誕節自然會受到很多邀請。幾乎每個參事處的同仁都邀我跟他們一起度聖誕。布拉德菲爾德夫婦、傑克遜夫婦、克拉伯夫婦、加韋斯頓夫婦,他們全都邀請我。我也受到梅多斯的邀請。你想必已經見過阿瑟·梅多斯。”

“見過。”

“梅多斯是個鰥夫,與女兒邁拉住在一起。他事實是個B3級的幹部,雖然現在已經不用這種等級制度。我覺得能夠受到一個資深幹部的邀請非常榮幸。”

她說話有一點點外省腔,盡管百般掩飾,但這種腔還是在她一邊說話時一邊對她加以嘲笑。

“這是我們在雅加達的傳統。我們要更加打成一片。但在波恩這樣大一點的大使館,情形卻不是這樣,大家都自成一個個小圈圈。我不是認為大家應該完全像一家人——我甚至認為這樣是不好的。但在波恩這裏,界限卻是太嚴格、太多了,A級只和A級來往,B級只和B級來往,部門與部門之間又是另一條界線。經濟室如此,武官室如此,參贊處也是如此。它們都各自形成一個個小集團。我不認為這是對的。還要來一點酒嗎?”

“謝謝。”

“所以我接受了梅多斯的邀請。另一個客人是黑廷。我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白天,到黃昏才離開。邁拉·梅多斯不在家。她病得很厲害,據我所知,她在華沙和一個當地人發生了私情,而收場幾乎是悲劇性的。順便說說,我個人是反對婚前性行為的。那天邁拉去參加一個年輕人的派對,而梅多斯本人則應邀到科克夫婦家吃晚餐,所以我們只能留到黃昏。離開時,黑廷邀我去散步。他說不遠處有個好地方,最適合酒足飯飽後開車上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我一向喜歡運動,所以答應了。沒想到,散過步後,他又邀我到他家用晚餐。他很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