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萊爾

美國俱樂部的警戒不如英國大使館森嚴。“這裏不是美食家的天堂,”萊爾說,一邊把證件遞給在門口站崗的美國大兵,“但它有個很棒的遊泳池。”他訂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可以遠眺萊茵河。遊過泳後,他們喝著馬提尼,看著一些巨大的褐色直升機飛過,飛向河上遊的一個著陸區。它們有些有紅十字的標志,另一些則什麽標志也沒有。時不時會有白色的客輪在薄霧中滑行,把擁擠的遊客帶向尼伯龍根34的國度。一度有一群學童經過,他們聽到從手風琴奏出而又有風琴熱烈伴奏的《羅蕾萊》35。在這裏,柯尼希斯溫特七座山丘36的距離要比較近,然而薄霧模糊了它們的輪廓。

萊爾一根手指不確定地指向彼得斯堡的位置,那是一座樹木繁茂的圓錐形山丘,其頂部坐落著一家長方形大飯店。“張伯倫30年代住過那兒,”他說,“當然就是他把捷克讓出的那一次。我是指第一次。37”戰後,它成了同盟國高級委員會的總部,更近期住過那兒的名人則是進行國事訪問的伊麗莎白女王。在它右邊的是龍巖,也就是齊格菲38屠龍和被龍血浴身之處。

“黑廷的房子在哪裏?”

“這裏看不太見。”萊爾靜靜地說,不再指些什麽。“它位於彼得斯堡的山腳下。所以可以說,他是生活在張伯倫的陰影之下的。”說完,他就把話題引到一般性的事上去。

“我想,身為客座救火員,你常常碰到的困擾就是等你趕到現場,火已經燒完。是不是這樣?”

“他常來這裏嗎?”

“一些較小的大使館會因為空間不夠而來這裏開招待會。你可以說小一點的大使館就是他的標記。”

他的聲音再次低下來,盡管餐廳裏只有他們一桌客人。只有在入口附近一個角落隔著玻璃的酒吧間裏,有一群外國記者在指手畫腳,狼吞虎咽。

“所有美國人都是那個樣子的嗎?”萊爾問道,“還是更糟糕?”他慢慢往回瞧。“不過我想他們倒是給人一種方向感。樂觀主義。這就是美國人的毛病,你說是不是?他們眼睛都是看著未來,好危險。這讓他們對毀了現在毫不在乎。我常常想,往回看的人要比較仁厚些。我看不出未來這東西有什麽希望可言,但這反而帶給我一種極大的自由感。也讓我們更彼此關心些:讓我們在那個死刑犯監牢裏更相親相愛些。別把我的話看得太認真,好嗎?”

“如果你半夜三更想要調參贊處的档案來看,你會怎麽做?”

“把梅多斯挖起來。”

“或者是把布拉德菲爾德挖起來?”

“那就太誇張了。勞利是知道密碼鎖的號碼,但他只是後備球員。除非梅多斯被巴士撞倒,否則我們不會去驚動他。你今天早上看來夠辛苦的了,”萊爾關心地說,“我看得出來你還沒有適應這裏的天氣。”

“你會怎麽做?”

“唔,我會在下午就把档案調出來。”

“然後一整晚把档案放在身邊?”

“如果是危機時期,档案庫會整夜開著。但如果它關了起來,我們大部分人都有保險櫃,可以把档案存放一個晚上。”

“但黑廷沒有保險櫃。”

“我們從現在起只用他字好嗎?”

“那他會在哪裏工作?如果他在黃昏把档案調出來,工作到半夜,那工作結束後他會把档案放在哪裏?”

“我猜他會在自己房間工作,離開時再把档案交給參贊處警衛。警衛有一個保險箱。”

“警衛會簽收嗎?”

“當然會,老天爺。我們不是那麽不負責任的。”

“所以我可以從警衛的夜間登記本得知。”

“你可以。”

“但他離開時都不會跟警衛打招呼。”

“啊,老天,”萊爾說,顯得非常困惑,“你是說他都把档案帶回家?”

“他開的是什麽樣的車子?”

“迷你的旅行車。”

兩人都同時沉默了一下。

“他沒有其他可以晚上工作的地方?比方說一個特別的閱讀室或一樓的保險庫?”

“沒有,”萊爾斷然地說,“好吧,談些別的吧,好讓你的腦子散散熱。”

他把侍者叫來。

“我先前才在內政部和西布克龍那些沒名沒姓的人度過了難過的一小時。”

“幹什麽?”

“悼念可憐的愛希女士。夠無聊的了。同時也很怪。真的很怪。”他接著把話題轉開,“你知道一些罐裝血漿運到了大使館嗎?德國內政部說他們想貯存一些血漿在食堂,只是以防萬一。那真是我聽過的最奧威爾式的事情。勞利很火大。他覺得他們搞得太誇張了。”

“為什麽?”

“他為了我們這些可憐英國人的安全陣勢搞得太大了。好吧,卡費爾德是徹底反英和反歐共體的,而布魯塞爾談判又進入到了關鍵時刻,英國如果獲準加入,無疑會觸動民族主義者的神經,讓‘再造運動’的人抓狂。星期五的遊行來勢洶洶,每個人都處於精神緊繃狀態。這些都是無可否認的事實。何況漢諾威那邊又發生過惡心事。但我們仍然不值得受到那麽大的關注的。首先是宵禁,然後是保鏢,現在是摩托車。我感覺他這樣擠我們是有目的的。”他用一只修長而女性化的手把大菜單遞過桌子。“來點生蠔怎麽樣?那才是活生生的人該吃的,不是嗎?這裏一年四季都供應生蠔。我猜是從葡萄牙或哪裏空運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