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萊爾(第3/8頁)

侍者已經把葡萄酒端了過來,萊爾請特納負責試酒。“我深信你的舌頭要比我的清新。”但特納婉拒,所以他就自己來品試。“好明智的推薦,”他語帶贊賞地對侍者說,“好酒。”

“所有的聰明定義都適用在他身上。就像精神分析一樣,只要事先假定好病征,你就總能給它們找到名字。你既可以說他是孤立主義者,也可以說他是沙文主義者;既可以說他是和平主義者,也可以說他是復仇主義者。而他又想與俄國締結貿易同盟。他有進步的一面,這個吸引到年輕人;他有反動的一面,這個吸引到德國的老年人。這裏的年輕人好清教徒主義。他們既想要幹幹凈凈的財富,又想要弓箭和巴巴洛薩(紅胡子?)41。”他懶洋洋地指著七峰山。“他們都想要一切現代化的東西。難怪老一輩會成為享樂主義者。但年輕人——”他斷了一下,“但年輕人卻深深不滿,而且發現了一條最殘酷的真理:報復父母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模仿他們。卡費爾德可說是那些學生收養的大人……抱歉我話那麽多。這是我的小嗜好。請不要叫我閉嘴……”

特納看來沒有在聽。他看著沿步道等距離站崗的警察。他們其中一個剛剛在岸邊找到一條拴著的小舢舨,此時他正玩著帆腳索,把它像跳繩的繩子一樣蕩上蕩下。

“倫敦方面反復問我們:誰是挺他的人?他的錢是打哪來的?他們要我們定義這個,定義那個。我能告訴他們什麽?有一次我寫道:‘街頭上的這些人,傳統上是最捉摸不定的社會階級。’他們欣賞這個答案,直到研究部才被打了回票。‘是一個已死的民主體制的孤兒。是聯邦政府的傷員。’社會主義者認為他們被出賣給了保守主義,反社會主義者則認為他們被出賣給了共產黨。人們現在都精得不去投票。卡費爾德的立場是惟一可以覆蓋整個政治光譜的。你要怎樣去定義一種情緒?老天,他們好遲鈍。他們後來沒有給我們任何指示,只給問題。我對他們說:‘難道你們在英國不是也碰到相同的問題嗎?同一種憤怒情緒也見於其他所有地方。’沒有人懷疑巴黎的示威群眾搞什麽顛覆世界的陰謀,那為什麽要在這裏找一個呢?情緒……無知……無聊,就那麽回事。”他向桌子欠過身去。“你投過票嗎?我肯定你投過。那是什麽感覺?你覺得有什麽改變了嗎?”他又吃了一只生蠔。“我想倫敦被轟炸過。這就是答案嗎?也許,只有波恩是沒事的。好可怕的想法。被放逐的世界。不過我們就是這樣。被放逐的定居者。”

“卡費爾德為什麽恨英國人?”特納問,他的心思遙遠。

“我承認這是個不解之謎。我們在參贊處千方百計想搞懂。我們談它,讀這方面的數據,彼此辯論。但沒有人有答案。”他聳聳肩,“誰今天還相信有動機這回事,更何況是一個政客的行為?我們試過去定義它。說不定英國人曾經給他吃過苦頭。童年記憶是最難磨滅的。順便問問,你結婚了嗎?”

“這跟我們談的事有什麽關聯?”

“老天,”萊爾欣賞地說,“你好難搞。”

“他的錢哪來的?”

“他是個化學工業家,在埃森郊區經營一家大工廠。有人猜英國人在占領時期讓他不好過,拆了他的工廠,毀了他的事業。我不知道這個猜測有多接近事實。我們做了好些研究,但收獲甚微,而勞利又禁止我們向外調查。這是很正確的決定——”他微微一聳肩,“天曉得我們玩這種遊戲的話,西布克龍會作何感想。報上就只說卡費爾德恨英國人,仿佛這是不需要解釋的。或許他們是對的。”

“他有什麽樣的背景?”

“一如預期。戰前畢業,被征召為工程師。在俄國前線擔任爆破專家,曾經在斯大林格勒受傷,但還是逃了出來。對和平感到幻滅。經過激烈內心掙紮,緩緩建立起自己的思想綱領。這些感人肺腑的話都是他自己說的。有一些很常見的無聊謠言,說他是納粹秘密警察頭子希姆萊的外甥之類的。沒人把這種說法當一回事。這不奇怪,東德老是喜歡造一些政治頭面人物的謠。”

“難道這些謠言沒有絲毫真實的成分?”

“總是有真實的成分,但又總是不夠多。不管怎樣,除我們以外沒有人當一回事。他說自己是慢慢走向政治的,說自己有過一段沉睡期和一個覺醒期。”

“你跟他碰過面嗎?”

“我只讀過有關他的報道,聽過收音機轉播的講話。但某種意義上,他是活在我們左右的。”

特納的淡色眼睛已經回到了彼得斯堡。太陽在山丘間斜照,光線直接打在那家灰蒙蒙大飯店的窗戶上。其中一座山丘斑駁得像個采石場,有一些灰蓬蓬的白色小機器在山麓下來回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