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罪惡的星期四

一共有五十把鑰匙,只有大約六把是有標簽說明的。他站在利奧站過的二樓走廊,身處一根柱子的陰影之中,凝視密碼室的門。時間是7點30分,利奧的時間;他想像珍妮·帕吉特抱著一堆文件,正在走過來。走廊現在很吵,密碼室門上的活動鋼門像斷頭台鋼刀一樣起起落落,因為档案庫的女孩不時都要來送或發電報。但那個星期四晚上,這裏卻是靜悄悄的,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當時利奧就站在這個地方,對她說話。他看看表,又再看看手上的鑰匙串,心想:五分鐘。利奧在這五分鐘做了什麽?四周的聲音震耳欲聾,比白天還要吵;連同密碼機在內的各種聲音宣示著世界正在進入緊急狀態。但那個晚上卻是靜謐一片;利奧是愛靜的生物,他等在這裏,準備攫取獵物,加以摧毀——在五分鐘之內。

他沿著走廊一直走到大堂上頭,從樓梯井往下看,看到一些下班的女打字員正輕快地往外走,樣子像一艘沉船的生還者。利奧當時的步履應該是輕快卻不慌不忙的,因為珍妮可以看得見他的背影,而岡特或麥克米倫也會看到他下樓梯的樣子。輕快卻沒有得意洋洋。

特納走下樓,站在大堂裏。但這是個多大的冒險啊,他突然想,多危險的遊戲。人群分開,讓兩個德國官員通過。他們手提黑色公文包,走路的樣子自負,仿佛是來執行一項行動。那是個多大的冒險啊。因為她說不定會改變主意,說不定會跟下樓來,如果是這樣,她幾分鐘內就會發現真相——假設她不是本來就知道真相——會知道利奧是在說謊。她只要走到大堂,聽到會議室裏沒有傳來歌聲,看到夜間登記本裏沒有唱詩班成員的名字,看到衣帽間的掛鉤上沒有帽子大衣,就會知道愛情騙子黑廷·利奧為取得鑰匙串而對她撒了謊。

“那是一種付出的表示,一個愛的動作。但我不指望你會理解。”

走入走廊以前,他停下來研究那電梯。漆成金色的電梯門上了鎖,中央的玻璃窗被從裏面封起,漆黑一片。為了進一步增加安全性,兩根粗鋼杆橫焊在窗子上面。

“這焊多久了?”

“不來梅暴動之後加的,先生。”麥克米倫說。

“不來梅暴動是什麽時候?”

“1月,先生,1月底。是外交部建議的,先生。他們派了專人過來。地窖門和鋼杆都是他加裝的。”麥克米倫說話的樣子像是在愛丁堡的高級市政官面前作證:一氣呵成,呼吸間歇規律。“那人工作了一整個周末。”麥克米倫補充了一句,語帶敬畏,因為他一直想像自己也是個願意鞠躬盡瘁的人。

慢慢走向黑廷的房間時,特納思忖:當時這些門都應該是關著的,這些燈光是熄滅的,這些房間是安安靜靜的。會有一個月亮從鐵欄杆照進來嗎?還是說只有一些藍色的夜光燈為這個廉價的英國人亮著,而他的足音則在這個地窖裏回響?

兩個女孩打他身邊走過,穿的是便裝。其中一個穿著牛仔褲,她非常正眼看特納,掂估他的分量。哇噻,他心想,過不久我一定要把住一個。他用鑰匙打開利奧房間的門,走進去,站在黑暗中,心想:你當時在搞什麽把戲,你這個小毛賊?

要制作印模的話,黑廷會用得著一些盒子。雪茄盒子就管用,在裏面填充上膠泥,或者從兒童玩具店買回來的橡皮泥也行。加上一點點白色的滑石粉會讓印模更清楚。復制包括三個動作:復制正面,復制反面,再把鑰匙直插到膠泥裏。要注意的是凹凸處務必要印清楚。依印模做出來的鑰匙不見得與鎖密合,但只要用的是軟一點的金屬,它就能自我調整……來吧,特納,部隊的士官長不是愛說,既然它是位於四周有毛的地方,你就絕不會找不到?他一定早就準備好復制材料。是五十個填上膠泥的雪茄盒子嗎?還是只是一個?

應該只是一個。黑廷想要的應該只是一把鑰匙。哪一把?在這棟嘟嘟囔囔的英國房子裏,到底是哪個阿拉丁山洞裏藏著秘密寶藏?

黑廷,你這個毛賊。他從黑廷自己的房間開始試鑰匙,純粹是一種示威的姿態,要向那個缺席的賊顯示,他自己的房間一樣會被人潛入。接著他沿著走廊慢慢一扇門一扇門試,每試對一把鑰匙就把它從環上脫下來,放進口袋裏。大部分門甚至是沒有上鎖的,所以這些鑰匙很多都是多余的。在一個急救室裏,他聞到一股酒精味,看見一個供電線接線用的接線箱。

搞竊聽?這就是你的專業興趣,毛賊?你把那些吹風機和各種小玩意帶到大使館,為的就是用它們掩護一些你偷運進來的竊聽器材?“狗屁想法。”他大聲說,此時他褲子口袋裏已裝著十二把鑰匙。他爬上另一層樓,這一次幾乎直接走進了大使私人秘書的辦公室。一望而知這位秘書先生是個趾高氣揚而挑剔的人,狐假了他主人不少的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