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3/20頁)

“那個男人在屋檐下上吊死了。什麽遺書也沒有,但肯定不是偷東西,而且我媽也就是你外祖母死後臉也是幹凈的。”

加之,兩個人死了以後,村莊裏的人——當時雜貨店的周圍還是個村子——之間開始議論這兩個人以前關系曖昧的話。結果,人們都覺得像情死,事情就這樣平息下來。

“聽說那個男人是地主的親戚,似乎本來是關西出身的,但復員回來以後家裏人都在空襲中死了,房子也燒了,無家可歸,只好投靠地主,來了東金,然後就一直住下來了。……聽說比你外祖母小四歲。”

“復員是怎麽回事?”浩美問。壽美子不悅地說:“就是戰爭以後回來嘛。”

“什麽戰爭?”

“太平洋戰爭哪,在學校該學過吧?”

學校教戰爭,但學生並不好好聽。然而,學校裏並不教的“情死”卻非常熟悉。既然是這樣的話,學校還有什麽意義呢?

壽美子只是講到這個程度,所以栗橋浩美參加了外祖母的法事。他想知道,想讓人告訴他,被男人縊死的外祖母長什麽樣?是什麽樣的一個女人?

法事本身非常無聊。念經乏味得讓人打瞌睡。第一次見面的舅舅、舅媽、表兄妹都是一副愚笨的樣子,卻和藹可親地微笑著,簡直就像高井和明一樣。遲鈍的和明。打他踢他,他仍笑著跟在屁股後面。

“終於能正兒八經地給母親吊喪了。”大姨也如是說。

死法歸死法,聽說外祖母死的當時連葬禮都難以舉行。外祖母年齡大些,而且對方的男人是地主的親戚,所以都說是外祖母誘惑才發生了那樣的事。似乎那時候並非沒有閑言的壓力,但盡管如此壽美子的娘家沒有搬出村莊,雜貨店也沒有關閉。只是因為沒有舉行“正經的”葬禮,才像縮著頭躲過小陣雨一樣度過了這三十多年。也許是因為村裏的人對抱著三個孩子、被拋下來的可憐的浩美的外祖父都心懷惻隱之心吧。靠人家同情生活,這是浩美最為不屑的事,但無論如何正因為外祖父這樣養大了壽美子,才有了今天的栗橋浩美。

而且此時浩美正興奮不已。外祖母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呢?操縱男人,讓他神魂顛倒,並下決心一起去死的女人,到底長什麽樣呢?

他的身上是不是也流有這種女人的血呢?

無論如何,他想要確認這件事。他想看看外祖母的臉。外祖母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呢?

法事結束後,所有的人都向壽美子的娘家、現在的舅舅家移動,在那裏圍坐在擺著簡單飯菜的小飯桌周圍。大人們馬上開始喝起酒來,令人吃驚的是壽美子也有些醉了,露出了平常在家裏沒見過的酒鬼的真面目。浩美心想,也許老頭子知道她其實嗜酒如命,喝了酒就醜態百出,討厭看她這樣子,所以才沒有出席這次法事呢?後來他知道了,這個推測猜對了一半。

眼看粗野的酒宴進行著,浩美耐心忍受著,但終於沒有讓他白等。大家開始熱烈地談起往事,不久便拿出了影集、裝訂成冊的紀念照片。大家鬧鬧嚷嚷地開始逐個地介紹照片,時而歡叫一聲“真讓人懷念”,讓浩美幾乎頭都疼了。“這是你媽七五三節的照片”啦,“你才一歲的時候,就那一次回來在這邊住了一宿,那時候照的照片”啦,一張張地翻給他看,而這些事對浩美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事。不久壽美子便這樣說道:

“可是真遺憾呢,母親的照片連一張遺照也沒有留下來。”

“聽說死了以後,父親全部扔了,燒了。”舅媽點了點頭說。

浩美一下泄氣了。原來沒有留下外祖母的照片。我之所以這樣一直忍受著這種無聊的親戚聚會,聽這群傻瓜吵吵嚷嚷,就是為了看一眼外祖母的臉,竟然……

然而,舅舅忽然蔫不唧地笑了起來。舅舅的嘴巴大得出奇,整個臉呈扁平的形狀,因此從第一眼看見的時候浩美就想“像蛤蟆嘴”。這張蛤蟆嘴的臉這時滿意地舒展開來,有些高興地笑起來,說道:

“這件事,我跟你們說,我弄到了一張照片。”

於是又引起了一場吵嚷。“哪兒弄到的?”,“什麽時候的照片?”,“誰拿著的?”之類的話亂成一片,這時舅舅悠悠地站起身來,從裏屋拿著一張陳舊的照片回來。

“是壽美子開學典禮的時候的照片。媽媽穿著和服,壽美子背著書包,一起照的。”

“那樣的照片還留著?”

“是從田崎家借來的。壽美子,你還記得嗎?你以前和田崎家的富美關系好,這張照片裏面富美也一起並排照的。本來就是在富美家照的照片。”

“她們家以前就有錢,”壽美子一邊頻頻點頭,一邊說,“有照相機。對了對了,所以給我們照的。我們那時候要特意去千葉的照相館,但那家在自己家裏就能照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