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20頁)

那天晚上,栗橋浩美第一次打了壽美子。由於不再有所顧忌,所以堂而皇之地打了一頓。母親哭了,但並沒有生氣。父親則視而不見,當時正在洗澡。那天晚上傍晚的時候他已經洗過澡了,但見事不妙又慌忙進去洗了一次。

放錢包的地方不會變。現在只有栗橋浩美才有改變它的權限。正因為如此,看著母親從那裏拿出錢來交給他,他感到很愉快。

“一張?一盆漂亮的盆花沒有兩萬下不來。”

“用不著那麽貴的。”

“還是小氣!”

栗橋浩美把一萬日元折疊小了,像夾香煙、鉛筆似的,夾在左耳上。因為還穿著睡衣,所以只有這樣做。

“出去的時候我會去一趟長壽庵的,”他說道,“盡量買個大的花盆給他。”

然後,今天從和明那裏再敲詐他五萬日元,他想。因為我拿著一萬日元的花盆去,而且“長壽庵”也許生意不錯。

壽美子沒說話,正好削完了第二個蘋果,接著把它切了,剜掉核,又盛在盤子裏。一邊盛,一邊又拿了一塊放進嘴裏。然後拿著盤子站起來,蹣跚著向藥店走去。

把蘋果削了與老頭兒兩個人吃。但把盤子端給老頭兒之前先自己把甜度最大的部分吃了。就是這樣的夫婦,這樣的父母。而且兩個人都頭腦不正常。

栗橋浩美去化妝室洗臉,一邊哼著歌曲。

頭腦不正常。

爸爸媽媽都是。差不多一樣頭腦不正常。栗橋浩美發覺這一點是在十七歲的時候。因為那年春天,給他出生以前、甚至父母結婚以前就死去了的母親的母親作了一次法事。從浩美看,就是外祖母的法事。

壽美子出生於千葉縣東金附近的一個村子。家裏一半農業,一半雜貨店,兩者都經營不善,只有貧窮是確定無疑的。

壽美子是次女,初中畢業後集體就業來到了東京。二十歲的時候相親結婚以後,幾乎沒有回過娘家。娘家由長子繼承,不再幹農活,把雜貨店改成了超市,好歹勉強糊口。法事由她的娘家張羅,在東金站附近的一個便宜的儀式廳的一個房間裏舉行。

栗橋浩美的父母都父母早喪,所以浩美從不知道祖父母、外祖父母的存在。盡管如此,則雄由於從他的父親繼承了房子和藥店的生意,所以有時還談起祖父母的事,身邊也留有他們的相片。但外祖父母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這麽多年來連提都沒有提起過,而且他也並不覺得不談他們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所以突然間冒出個法事——雖然是三十年忌日,或三十三年忌日,年數相當長的法事——他覺得被硬拉去參加別人的葬禮似的,極不愉快。壽美子卻格外認真,覺得終於能正兒八經地做母親的法事了,因而感到非常高興,而且正因為如此才拽著浩美也去出席。浩美去了以後被一群雖說是親戚卻都很陌生的面孔團團圍住,也只好一聲不吭。

如果他堅持絕對不想去的話,想必也是可以不出席的。當時浩美已經有了能打母親的權限,在家中稱霸,所以只要給壽美子一拳頭,打碎她的下巴,應該星期天就可以不去東金那麽偏僻的地方了。

但是他卻沒有這樣做。它既不想與母親方面的親戚夥伴會面,也並不想跟他們打招呼,只是因為這個法事引起了他一點點興趣罷了。

為了商量法事,這一個月來壽美子給娘家打了好幾次電話,娘家也打來了電話,一打就沒完沒了地長談。每次打電話,則雄都牢騷滿腹:“郊區電話,讓那邊打過來!你們娘家的法事,我沒有理由付昂貴的電話費。”壽美子瞞著則雄仍在電話裏長談。

浩美從這些長談中有意無意地聽到一星半點的片斷。好像在破爛兒堆裏發現了閃閃發光的寶石一樣,從母親的亂七八糟的談話中,聽到了一個閃光一樣的詞。

情死。

到了十七歲,已經懂得“情死”這個詞的意思。壽美子的母親、浩美的連面也沒有見過的外祖母似乎是殉情而死的。壽美子說出這個詞的時候壓低嗓門、怕人聽見的那種低聲已經說明了這個詞的不祥。

那麽外祖母是與丈夫以外的男人一起死的嗎?那個人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浩美突然產生了一種抑制不住的好奇心,就像屁股被火烤了一樣。他用少有的溫柔的聲音——不過在那種聲音的背後,充滿了威嚇,如果不回答得讓他稱心如意的話就要打她——問壽美子:“你的母親是殉情自殺的嗎?”

壽美子的話不得要領,好像她自己也不太清楚是怎麽回事。仔細一審問,也難怪,壽美子的母親死的時候壽美子才十二歲。

“聽說在一個以前曾是雜貨店主顧的男人家裏被縊死的。”

就丈夫和孩子所知,據說壽美子的母親在那天那個時間本來不應該在那個男人家裏,而且也沒有什麽理由非去他家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