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還是回家好。

當看到黑暗的前方被稱作兇谷的建到一半的殘骸時,岸田明美這樣想著。不應該來這裏的,今天為什麽總是覺得別扭呢?

天很黑,沒有月亮。橫穿赤井山的“綠色公路”是一條新鋪的道路,確實很漂亮。可是,這種新的道路鋪在半途而廢的赤井山中,就像在病入膏肓的病人體內安上了一根人造血管,很不和諧。走在這條路上,給人一種十分強烈的不現實感。這也讓明美感到不安。

從能看到兇谷時候起,栗橋浩美突然不說話了。離開加油站後,他就莫名其妙地給明美講起了現代藝術,說格萊·馬奇的繪畫多麽出色。可是,現在,就像汽車換了自動档似地,他一聲不吭地操縱著方向盤。

“哎……浩美。”

岸田明美小聲地叫他。

“這個地方感覺不太好,我不想下車,我們直接開過去吧。”

浩美要是擔心的話就好了,他要是直接通過這個陰森森的地方到旅館和我睡覺就好了——她盡可能地用甜甜的聲音說出自己的想法,但浩美根本就沒有向她這邊看一眼。

兇谷越來越近了。正是因為越來越近了,岸田明美才覺得大樓在向她逼來。建到一半的鐵架子已經有四五層樓高了——不,也許還要高吧。它們就像人的灰灰白白、細細的骨架,在陰森森的樹林和大山中,還有漆黑的夜空,它們都好像在向明美逼來——

在這沒有月光的黑夜裏,沒有其他任何的燈光,可她為什麽能看見這座大樓呢?為什麽會看得如此清楚呢?

這就是因為幽靈吧——明美想。因為這不是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兇谷這個名字也不是太好聽,這裏就是黃泉吧。

“浩美,回去吧,我想回去。”

岸田明美大聲叫道。就在這時,汽車從“綠色公路”拐下來,開上了前往兇谷的一條窄窄的斜坡。

栗橋浩美鬼迷心竅了。

他的心情很不好。他覺得很冷,從離開加油站時開始,他的兩邊太陽穴就疼得厲害。時常折磨他的偏頭疼又發作了。如果不管它的話就會越來越疼,頭就像被一根鐵圈圈住一樣疼得更加厲害了。他開始大口呼氣,他知道該怎麽辦。他隨身帶著非常有效的頭疼藥。

可是,就在他看到兇谷的那一瞬間,頭不疼了。他好像不再關心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下子興奮起來了。

——我知道這個地方,一定知道,大概知道吧,以前我見過好幾次這裏的景色。

他在開車前往兇谷的過程中一直在這麽想。雖然明美在旁邊說著什麽,但他根本沒有理睬。我知道這個地方,為什麽呢?我在哪裏見過的呢?他不停地自言自語,汽車來到了大樓旁邊。

當他停下車,站在兇谷的土地上的時候,栗橋浩美的身體在顫抖。

毫無疑問,他的那種漠然開始改變了。原來如此,我知道這個地方。在很大的露天的地基上豎著冷冰冰的鐵架子。遠遠看去,這個鐵架子就像是人的骨架,白乎乎的。可當你走近的時候,周圍更黑了。盡管如此,我還是見過這種景色。

兇谷大樓的地面上,有許多來這裏參觀的人留下的垃圾和廢棄物,非常臟,就像是賞花過後的情形。初春的寒風把這座垃圾山吹得亂七八糟,它不時地把它們刮成一堆,又不時地把它們吹得到處都是。

帶有塵土氣息的夜風吹在栗橋浩美的臉上,風很大,迷了眼睛,他使勁地眨著眼睛。就在這時,沒想到有一大滴眼淚從眼角流到了臉上。

——我哭了。

栗橋浩美大吃一驚。我為什麽要哭?

不一會兒,他就找到答案了。我為什麽會覺得自己見過這個地方?我為什麽會知道這裏呢?

——這裏很像我夢裏見過的一個地方。

那個夢。有一個小女孩邊叫“還我的身體”邊在後面追過來,無論他怎麽跑,怎麽不回頭,她還是不停地追著。夢中的栗橋浩美跑累了,腳不聽使喚,摔倒在地,於是,那個女孩追上他了。雖然她很小,可她用一種可怕的力量扳開了他的嘴,就在他嚇得拼命掙紮的時候,他覺得她的頭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在那個夢裏,栗橋浩美一直在哭。他一邊哭,一邊跑,一邊逃,還不停地回頭看一看那個女孩是不是已經追上來了。他哭著摔倒了地上,被她抓住了。他哭著和她拼命地廝打,試圖擺脫她。

眼淚。這個剛才看見兇谷時流過的眼淚不知在夢裏流了多少回。

這片鋼鐵的廢墟,也是我夢裏見過的地方,我知道這片廢墟。

“哎,浩美。”

岸田明美在叫他,從他的背後不遠的地方。栗橋浩美沒有回頭,他一直仰起頭閉著眼睛。

“我很冷,咱們還是回去吧。” 冷——確實如此,耳朵都快被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