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4/20頁)

遠看也能看清楚照片已經發黃了。那是一張快相。栗橋浩美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從大家的手裏傳來傳去。照片的背面留有玻璃膠紙帶的痕跡,好像是從影集剝落了,或者被從影集剝下來的。相片的邊破了,還留有用漿糊修補過的痕跡。

“瞧,浩美!這就是你的外祖母。”

終於壽美子這樣說,把快相遞到栗橋浩美的眼前。他把它拿到手裏。手掌因興奮和緊張而冒了汗。

栗橋浩美看見了照片。

屏住呼吸。

眨巴眼睛。

吐出屏住的氣息。

壽美子笑道:“瞧,浩美!你這副表情這麽認真……”

栗橋浩美眨了眨眼睛,反復地眨了又眨。

然而那張照片上映著的人還是沒有變化。黑白照片,整個呈深棕色,從正面看,用漿糊粘貼的痕跡比從背面看的時候看得更加清楚,說明修復的家夥笨拙馬虎。

本來這樣的照片也絲毫沒有修復的必要!

栗橋浩美咬著下嘴唇。

——簡直是像頭豬一樣的女人。

和服上披著一件黑色的外褂。照片上的女人五短身材,腦袋很大。穿著短小的連衣裙,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牽著背著書包的女孩子的手。這就是壽美子吧。現在臉上還有小時候的面影。從小時候就長著一副混蛋臉。

在穿著和服的女人右側還有一位身穿白領子連衣裙,同樣背著書包的女孩子,這無疑便是照片的主人“田崎的富美小姐”。說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從照片來看卻與壽美子相差無幾。一副非常窮酸的樣子。

而最重要的問題是穿著和服的女人。

栗橋浩美凝視照片,問道:

“這就是你媽嗎?!”

壽美子不悅地回答:“是啊。”

簡直不能相信,這樣的——

大臉。慘白的臉蛋。厚嘴唇。一雙小眼睛的形狀宛如橡皮屑。笨拙的鼻子端坐在臉的中間,讓人總覺得鼻息很重。

“這家夥跟男人情死了?”

壽美子聽了浩美的問題,一邊笑一邊碰了他一下。

“讓人討厭了,不是?不行的,稱自己的外祖母叫這家夥。”

平常的話,浩美不會被壽美子碰一下就不說話的。也許他會動手打他媽的,才不管是在親戚面前呢。因為父母腦筋都差,所以每次有什麽事,不這樣教訓教訓他們“在家裏我浩美才是最了不起的”,他們馬上就會忘記的。

然而現在他沒有這個心情。

說這個豬一樣的女人、這麽醜陋的生物是我的外祖母?而且她和男人情死,她的存在長期以來在一族人之間被視為禁忌之物?

太好笑了!

“這家夥與男人情死,我不相信。”

栗橋浩美一邊將照片扔到壽美子膝上,一邊說道。

“說這家夥把男人逮住吃掉了,我倒會相信。”

大家鴉雀無聲。那些嘴臉在栗橋浩美看來也都好像家畜的臉。

從法事回來後的一星期左右,栗橋浩美沒有跟父母說過一句話。外祖母的照片、死的方式、母親一族人對這件事的評價對於他來說都只是令人討厭的代名詞。什麽“終於能夠正經地做母親的法事了”呀?

當時他覺得自己必須知道。然而,既然知道了,就必須與其妥協,加以解釋,為此就需要把它深深地埋在心裏頭。

他也不再想上學了。不僅如此,他好幾天裝著上學的樣子,到熱鬧的地方和遊戲廳到處遊蕩,消磨時間,甚至還有一次差點老師要輔導他,他慌忙逃出來了。

現在他想說話的惟一一個人,想聽聽他的意見的人,就只有豌豆。但這個豌豆卻不在。打電話他不在家裏。無奈跟熟人打聽,聽說跟學校聯系說,親戚出了事什麽的請了幾天假。

真是雪上加霜。為什麽在我糟糕的時候,他要請假呢?在我如此需要他的時候。

為了排遣內心的煩躁,他也想過是不是到“長壽庵”拿和明開玩笑。實際上他去了兩次他家,但兩次都撲了空,和明不在。這位竹馬之交的高井和明初中畢業後沒上高中,開始幫助打點家業,不再能像以前那樣輕松地抓到了,而且高井家不太歡迎栗橋浩美。和明的父母雖然因為是小時候的朋友還能給陪個笑臉,但內心裏對浩美卻敬而遠之,這一點一目了然。而和明的妹妹由美子則有過之而無不及,小時候愛慕浩美一直跟隨他,可現在見了面也只是露出怒目而視的眼神。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栗橋浩美時常想。他感覺小時候,自己的父母、朋友的父母還有朋友都會給他好臉色,待他更熱情,從何時開始關系變得這樣生硬的呢?

栗橋浩美以前愛撒謊,但他與許多撒謊的人不同,自己並不覺得自己是個撒謊的人。不僅如此,他會常常忘記自己撒過的謊。所以他甚至覺察不到,“長壽庵”的人不再用“好臉色”歡迎他是因為初二的暑假裏站櫃台的時候發生的那件事,當時他想要栽贓到高井和明身上。他只感覺,“長壽庵”的高井家一下子毫無道理、毫無意義地對他變冷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