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人名堂 24(第3/5頁)

在街對面,一輛汽車放緩了速度,方向盤後面的男子久久地看了一眼摩托女郎。拉米雷茲也看見了這輛車,他從倒視鏡裏看了它一會兒,然後繼續說道:“1997年,政府成立了一個委員會,為的是澄清阿根廷納粹活動的歷史問題。從最一開始,它就面臨一個嚴重問題。你想,1996年,政府燒毀了一切掌握之中的、有損名譽的档案。”

“既然如此何必要成立委員會?”

“他們當然是想在審判時贏得幾分籌碼。然而在阿根廷,對真相的追尋也只能到此為止了。如果當真調查,那麽庇隆參與戰後納粹逃出歐洲的真相就會被深度揭露。人們還會就此發現,許多納粹至今還生活在這裏。誰知道,其中也許還有你要找的人。”

加百列指著一幢樓:“這裏是幹什麽的?”

“移民旅店,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數以百萬計阿根廷移民的入境第一站。政府把他們安置在這裏,直到他們找到工作和安身之所為止。如今移民部把它當作庫房了。”

“存什麽呢?”

拉米雷茲打開手套盒子,取出醫用塑膠手套和紙質消毒面具:“那兒可不是世界上最清潔的地方。我希望你不要怕老鼠。”

加百列提起門把手,用肩膀向車門撞去。在街對面,基婭拉也熄滅了摩托車引擎,安頓好自己,等著他們。

一個無所事事的警察在門口站崗。一名穿制服的女孩坐在登記處的桌前,面對著一台搖頭電扇,一邊讀著一本時尚雜志。她將登記簿貼著沾滿塵土的台面滑了過去。拉米雷茲簽了字,又寫上了時間。兩塊塑封名牌夾子遞了過來。加百列是165號,他將名牌夾在襯衫口袋上,跟著拉米雷茲朝電梯走去。“距離關門還有兩個小時。”女孩喊了一句,隨後又繼續翻起了雜志。

他們乘上一部運貨電梯。拉米雷茲合上梯門,按下了去頂層的按鈕。電梯一路搖搖晃晃地緩緩上行。片刻後,電梯一震,他們停下來。空氣又熱又渾濁,含混著塵土,令人難以呼吸。拉米雷茲戴上了手套和面罩。加百列也照樣做了。

他們進入的空間足有兩個街區的長度,其中擺滿了望不到頭的鋼質架子,架上承載著一只只沉重的木箱。鷗鳥在打破的窗戶間飛進飛出,加百列能聽見小腳爪的抓撓聲和貓兒廝打時發出的喵喵叫聲。塵土和腐爛紙張的氣味滲入了面罩。相比之下,羅馬的聖瑪利亞靈魂之母堂地窖档案館就成了天堂了。

“這是些什麽東西?”

“庇隆和他在梅內姆政權裏的精神繼承者們沒曾想要銷毀的東西。這房間裏存著移民登記卡,從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每位從布宜諾斯艾利斯港下船的乘客都要填寫。樓下一層存著每條船的乘客花名冊。門格勒、艾希曼,這些魔頭都留下了他們的指紋。也許其中就有奧托·克裏布斯。”

“為什麽這麽亂?”

“不管你信不信,這裏曾經比現在還糟。幾年前,有位勇敢的人物名叫齊勒,他給每一年的卡片都編排了字母索引。如今他們管這間屋叫齊勒廳。1963年的移民登記卡在那邊。跟我來。”拉米雷茲停下來,指著地板,“小心貓尿。”

他們走過了半個街區的距離。1963年的卡片占滿了幾十個鋼架。拉米雷茲找到了裝有X字開頭的卡片箱,然後將它們一個個從架上搬下來,小心地放在地板上。他找到了四個姓氏為克裏布斯的移民。沒有一個人的名字是奧托。

“會不會歸档出了錯?”

“當然有可能。”

“有沒有可能有人拿走了它?”

“這是在阿根廷,朋友,什麽事都有可能。”

加百列斜靠在鋼架上,有些灰心喪氣。拉米雷茲將卡片放回卡片箱,又將箱子放回鋼架,接著看了看表。

“關門之前,我們還有一個小時四十五分鐘呢。你從1963年往後找,我往1963年之前找。誰輸了誰請客喝酒。”

暴風雨從河的上遊襲來。透過一扇破窗戶,加百列瞥見了一道道閃電,在河水上空的起重機之間劃過。濃雲遮蔽了午後的太陽,齊勒廳裏昏暗得幾乎看不見東西。雨下起來,猶如爆炸一般。雨水從開了口的窗戶打進來,浸濕了珍貴的档案。加百列,身為一名修畫師,立即想象出墨水的浸染和永遠不能恢復的圖像。

他又找到了三張姓氏為克裏布斯的移民卡,一張在1965年,另兩張在1969年。他們的名字都不叫奧托。昏暗的光線阻礙了他的搜索,他慢得像龜爬。為了閱讀移民卡,他必須將箱子拖到窗前,總算可以借到些光亮。於是他就蹲下來,後背抵擋雨水,手指頭忙著幹活兒。

登記處的女孩子逛到了樓上,警告他們還有十分鐘關門。加百列只查到1972年。他不想明天再來一次,於是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