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波托西懲戒中心是一個紅磚砌成的巨物,被帶刺的鐵絲網和電網圍繞著。它坐落在大草原的中央,遠看就像一頭困在陷阱裏的巨獸。這是一座最高保安級別的監獄,裏面有800名犯人,由100名警衛和後勤人員管理著。訪客的停車場周圍有幾棵瘦弱的樹,是這片傷心景色中唯一的一抹色彩了。

馬特停下車,我們一同走向西面的員工通道。我們穿過一個由血紅色石片鋪成的院子,然後進入一條通向建築物深處的走廊。馬特向我們路上經過的每一個穿制服的人敬禮,都是些面色冷硬的粗漢,見識過太多的嚴酷。

我們經過了一個安檢口,存好所有的個人物品以後,我倆來到一個房間——沒有窗戶,地上鋪著油布,所有的桌椅都固定在地板上。

一個叫蓋瑞·莫特的警官操著濃重的南方口音,給我們講了一些尋常的規程:“見面不能超過一個小時。如果你們想早點兒走當然沒問題,跟陪著犯人的警官說一聲就行了。身體接觸在整個會面過程中都是不允許的。任何東西,不管是你們想給犯人的,還是犯人想給你們的,都必須先經過檢查。會面當中,你們都會在錄像監視下,你們拿到的任何信息,必要時都可以被納入法律程序裏面。”

這一套程序我早就熟悉了,但還是聽完了他的長篇大論。然後他就離開了,馬特和我坐下。

“所以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我說。

“不是世界上最開心的地方,”他冷冷地說,“而且多虧了你,我的一天假期就這樣付諸東流了。”

“中午出去之後我請你吃頓大餐。”

“你或許應該請我喝幾杯。”

“那你還是自己喝吧。”

“你可以朝那邊打個手勢,”他說,並且用下巴指了指房間一角一直盯著我們的監視器,“朱莉婭正在監控室值班。”

他站起來。“我得出去走走,有些東西要買。一個小時之後我回來帶你出去。表現得好一點兒,別鬧出什麽亂子。”

走之前,他朝監控器揮揮手。我想象著他老婆坐在椅子上,望著一墻監控畫面的樣子。她是一個強壯的女人,幾乎和馬特一樣高,在南北卡羅來納州的某個地方長大。

我等待了幾分鐘,然後門吱呀一聲開了。弗蘭克·斯波爾走了進來,身邊一左一右是兩個帶槍的警官。他穿著一件灰色的連體衣,左胸前有一個白色的名牌,上面寫著他的名字。他的手被銬在背後,腳上也戴著腳鐐,使他邁不開步子,並且一動就嘩嘩作響。

他個子不高,骨瘦如柴,如果在大街上見到他,你不會再多看他一眼。但是很多因為血腥謀殺而鋃鐺入獄的人,其實都是他這副德行——幾乎沒有特別之處,就像一個機械師或者大巴司機。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之前,只有進過監獄的人才有文身,你一眼就能看出來誰是罪犯,但是現在每個人都在他們的皮膚上亂文亂畫。

斯波爾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咧嘴笑了一下,露出和炒蛋一樣黃的牙。他的髭須是黃沙一樣的顏色,從嘴的兩邊延伸下來和絡腮胡子連在一起。他的頭幾乎全禿了,腦殼上僅剩的一些頭發茬兒,也讓汗給糊住了。一位警官說:“你可要當個好孩子啊,好嗎,弗蘭克?”

“要不我就要和假釋說拜拜了是吧?”斯波爾頭也沒有轉一下地回答說。“你覺得我能幹嗎?”他繼續反問道,“掏出我的老二,捅開手銬嗎?”

“說話注意點兒,小公主。”那位警官回嘴說,然後他轉向我:“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們就在門口。如果他開始耍花招,我們立刻就會趕到。”

兩人說完便出去了,留下我和犯人待在一起。

“嘿,”我說,“我叫羅伊·弗裏曼。謝謝你同意和我談話。”

“你是警察?”

“之前是警察,已經退休了。”

“我就打賭你是個警察。1997年在印第安納,我遇見過一個怪人波比,他有一只叫‘酷兒’的狗,它能聞出條子來,即使對方沒有穿制服,知道嗎?真是一只很屌的雜種狗。現在都想不通它是怎麽做到的,它一聞到條子的味道就開始叫。”

“真是條好狗。”我點頭稱是。

“可不……聽說你對新澤西的舊事感興趣。”

“我是當時參與韋德一案的警探之一,韋德就是那位被打死的教授。”

“是的,我記得他的名字……有煙嗎?”

我已經15年不吸煙了,但是我聽取了馬特的建議,帶了一條駱駝香煙來。我知道在監獄裏,煙是用來交易的主流貨幣,僅次於毒品和安眠藥。我把手伸進包裏,抽出那條煙,讓他看到,然後又塞了回去。

“我走以後你就能拿到,”我說,“他們要先檢查一下。”

“多謝。我在外面沒有人,我20多年沒見過的我親人了,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活著。再過三個月我就上路了,說我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所以,你想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