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兩天後,勞拉·貝恩斯打來電話。那時我正在西56街排隊領新駕照——我還需要重新拍張照片,一邊翻看著什麽人留在椅子上的雜志。

“凱勒先生,我已經讀了你給我的書稿,確實印證了我的懷疑:理查德·弗林即使不是全篇編造,也是杜撰了其中的大部分。也許他要寫的就是一本小說。在過去,作家會說他們的故事並不是純靠想象拼湊的,而是來自他們偶然發現的一部無主的書稿,或者真正的敘述者確有其人,但是已經去世或者出了別的什麽事。也有可能,過了這麽多年,弗林漸漸覺得他臆想的事真的發生過。你拿到余下的書稿了嗎?”

“還沒有。”

“弗林其實從沒能寫完這本書,是嗎?他大概意識到了這是一本多麽可悲的書,還可能引起不愉快的法律後果,所以就此擱筆了吧?”

她的聲音是平靜的,卻有種揚揚得意的感覺,這讓我很不爽。如果德雷克告訴我的是事實,那麽她就是在當著我的面睜眼說瞎話。

“韋思萊克博士,死者為大,韋德教授遭棒擊至死的事不是弗林先生憑空捏造出來的,您此後改名的事也不是他想象出來的。是,我是還沒有全部的書稿,但是我有很多其他有用的資源。我來問您:韋德被殺的那天晚上您確實見了他,對吧?然後弗林來了。您對他說了謊,說您要在一個朋友家過夜,而弗林就來鬧事了。這些我都知道,所以拜托別再想著給我編瞎話。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麽?”

她沉默了一段時間,我想象著她是一個四仰八叉倒在拳擊擂台上的選手,裁判正在給她數倒計時。可能她沒有想到我能夠發掘出那晚事情的細節。教授確實死了,弗林也不在人世,而且我幾乎確定,她無從知道德雷克·西蒙斯那幾個小時裏也在現場。我猜想她是否會否認我說的事,抑或是從她的魔術師帽子裏再拉出一只兔子?

“你真是一個非常刻薄的人,不是嗎?”最後,她說,“你真的知道這整個故事會把你帶向何處,或者你只想裝裝大偵探?過了這麽多年,你想讓我回憶出這麽多細節,這怎麽可能?你是不是想要挾我?”

“我有什麽可以用來要挾您的嗎?”

“在這個城市裏我認識很多人,凱勒。”

“您這句威脅聽上去像那種老式偵探片裏的台詞。現在我是不是應該說‘我只是照章辦事,女士’,然後委屈地對您笑笑,把我的偵探軟呢帽拉下來遮住眼睛,再豎起我偵探大衣的衣領?”

“什麽?你胡說什麽,是不是喝了酒了?”

“您是否在否認罪案當晚您在現場,而且理查德·弗林為了罩著您,對警察說了謊?”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然後她問我:“我們的談話你錄音了嗎,凱勒?”

“我沒有。”

“可能你也瘋了,和弗林一樣。健康保險——如果你上了的話——可以付得起幾個療程,所以現在是時候讓你的保險派上用場了。我又沒有殺他,所以20多年之後誰在乎那天晚上我在哪裏?”

“我在乎,韋思萊克博士。”

“那好吧,你在乎吧,隨你便。但是永遠別再聯系我了,我是說真的。我已經仁至義盡把該說的都說了,沒有工夫再和你耗了。如果你再給我打電話,或者企圖接近我,我就告你騷擾。再見。”

她掛了電話。我把手機放回口袋裏,有點兒懊惱,因為我丟掉了故事的一條重要線索——我確信這次通話之後她再也不會理我了。我為什麽反應那麽過激?為什麽在一次蠢透了的電話交談中把我所有的底牌都亮出來?德雷克給了我一張王牌,而我就這麽把它給浪費了。

幾分鐘以後,他們叫我去照相。攝影師對我說:“再放松一點兒,老兄。不是我說,你看上去好像肩上扛著整個地球似的。”

“可不,扛了好幾個地球,”我告訴他,“而且一點兒也不落好。”

***

接下來的三個星期裏,春天漸漸降臨在這個城市,我和好幾位曾經和約瑟夫·韋德交好的人聊了天,是哈利·米勒把他們的聯系方式一個個找到的。

薩姆的感冒惡化成了肺炎,所以她大多數時間都在床上癱著。她的妹妹露易絲,一個藝術生,從加利福尼亞過來照看她。我堅持要去看望她,但是每次她都讓我再多點耐心等等,因為她不願意以現在的面目示人:擦不幹的眼淚、大紅鼻子。

大多數時間彼得不是出差就是忙於工作,所以我只和他在電話裏聊過,告知他我調查的最新進展。他告訴我奧爾森女士還是沒能找到書稿其他章節的任何線索。

我給勞拉·貝恩斯從前的同學莎拉·哈珀打了好幾次電話,但是她既沒有接,也不回復我的語音留言。我也沒能聯系上教授的妹妹,英琦·羅西。我找到了她的地址和電話號碼,於是打電話過去和一個管家聯系上了。他連一句完整的英語都說不出來。費了半天口舌我終於聽明白,羅西“希紐爾”和“希紐拉”[1] 近兩個月都不在家,他們長途旅行去了南美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