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5頁)

郵件的附件裏有一份創作方案的副本,是原打字機稿的掃描文件,有將近50頁。我立刻去打印,看著紙頁一張張被打印機吐出來,落在托盤上。我翻了一下,然後將它們用回形針別起來放在桌上,打算稍後再看。

***

那天晚上,我盡力想畫出一張現狀總結表,列出目前的調查發現,以及我得出任何最終結論的把握有幾分。

半小時以後,我看著自己畫的表格,認定自己已經迷失在一座迷宮裏了。我一開始想要尋找的是弗林的書稿,現在不僅沒有找到,而且被淹沒在一堆無法拼湊出一個完整圖像的人物和事件信息裏。我感覺自己好像置身於一間放滿廢品的閣樓中,在黑暗中摸索,不能理解此前20年間堆積的這些物品意義何在,也不知道放東西的人都是誰,他們又有什麽意義可言。

我發現的很多細節都是互相矛盾的,如同一場信息匯成的無形雪崩,就好像人物和事件都固執地不願向我透露真相。更有甚者,在我開始調查的時候,理查德·弗林是核心人物,但隨著調查推進,他就逐漸淡出了我的視野,退居後台了,韋德這一家長式的形象從而來到前台,如同他在整個學術生涯中一樣是個明星,把弗林逼到一個陰暗角落裏,幾乎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配角。

我努力把弗林書稿裏的勞拉·貝恩斯和我在哥倫比亞大學醫學中心遇到的女人聯系起來,但就是做不到。她們就好像是兩個不同的影像,一個來自真實,一個出於想象,絕無可能強拉在一起。

我也努力對比著兩個理查德·弗林:一個是我從書稿裏知道的弗林——普林斯頓的年輕學生,生氣勃勃,夢想著成為一名作家,並且已經發表了幾篇處女作;另一個是離群索居的男人,和達娜·奧爾森住在一間經濟型公寓裏,過著無聊的生活,成了一個被奪去夢想的憤世嫉俗者。我絞盡腦汁,琢磨著為什麽這個來日無多的人,會花生命中的最後幾個月寫一本書,卻又帶著它一起進了墳墓。

我盡力想象韋德,這個被一些人看作天才、卻被另一些人看作騙子的人,把自己豢養的鬼怪鎖在那棟巨大、冰冷的別墅裏,其中縈繞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罪孽。韋德死後留下的謎是一部失蹤的書稿,而命運是如此吊詭,20年後同樣的事情發生在理查德·弗林身上。我本要尋找一部失蹤的書稿,毫無頭緒,但是最後卻撞見另一部失落之書的蛛絲馬跡。

所有被我的調查從過去帶到現在的人物,我都努力把他們想成行事有前因後果的人,可是他們只是沒有確定輪廓的幻影,在這個找不到開始、結局,找不到意義的故事裏影影綽綽。我面前是一堆拼圖碎片,可是沒有哪兩塊可以拼在一起。

意味深長的是,我越是深挖過去,被大量互相矛盾的信息牽著走,就越覺得現在是如此重要。就好像我進入一口深井,逐漸遠離頭頂的一圈亮光。那些光亮太重要了,它提醒著我要回到地面上去,因為那是我來的地方,我遲早要回去。

我幾乎每天都給薩姆打電話,她的病已經在好轉了。在我開始調查工作之前,在她還沒有因為生病和我分離的那會兒,我以為自己不會如此想念她,但是我錯了。那些困擾著我的陰雲蒙蔽我越深,我就越感覺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如此真切。它獲得了一種先前沒有的確切感,抑或之前就有,而我一直不願接受。

所以,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猶如晴天霹靂。

我正要出門去見羅伊·弗裏曼(他是之前調查韋德一案的警探,已經退休了),電話就響了。是薩姆,她二話不說,直接告訴我她想分手。她還挑明說,“分手”這個詞可能並不恰當,因為她從不認為我們有過“嚴肅的”戀情,僅僅是沒有牽絆的朋友關系罷了。

她告訴我,她希望結婚生子,她認識的一個人已經追求她一段時間了。她說,他看上去似乎是適合她的終身伴侶。

她說這一切時的語調,就好像是一個電影選角總監在通知一個落選的試鏡者,另外一個演員比他更適合這個角色。

我懷疑她劈腿了,背著我搞上了那個人,但轉念一想,發覺這是個蠢問題:薩姆是這樣一種人,在把她所有的選項都探索完畢之前,她是不會做決定的。

她解釋說,臥病在床這幾天,她一直在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什麽。我明白,她和那個人的戀情很可能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了。

“是你自己說的,你想要一段輕松的感情,沒有牽絆,”我說,“我尊重了你的願望,但是那不代表我不想要更多的東西。”

“那你為什麽到現在才告訴我?是什麽事讓你不曾開口?”

“可能我是正準備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