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恩·天/1985年1月2號,中午12點51分(第2/5頁)

他需要放松。也許來點啤酒解放自己一下。他唯一能去的地方是崔伊那裏。嚴格說來那裏也不是崔伊的家,崔伊從不說自己究竟住哪兒;但當崔伊不在黛安卓家,多半都是在那裏。從四十一號公路下來之後轉泥巴路,路的兩側種滿桑橙樹,盡頭有間鐵皮倉庫,四周是灌木叢生的空地,鐵皮屋在寒風中嘎嘎叫著。冬天時,屋內的發電機嗡嗡作響,電流不強,只夠幾台小暖爐和一台電視機使用,電視機信號極差。數十塊顏色鮮艷的樣品地毯四散在泥地上發臭,另外還有幾個不知道是誰捐的陳舊沙發。大家圍在小暖爐旁邊抽煙,仿佛那是營火一般。大家都把啤酒冰在門外的雪中,屋內人手一瓶啤酒。有時會需要人去7-11便利店,不管是誰去,總是滿臉通紅地抱著滿懷的墨西哥卷餅回來;墨西哥卷餅有些已經加熱,有些還是冷凍狀態。如果沒吃完就塞在雪堆裏,跟啤酒擺在一起。

班恩每次都是跟黛安卓一起去,因為那幫人跟她是一夥的;但他還有其他的地方可去嗎?以額頭淌血的姿態出場,大家就算不情願應該也還是會跟他點個頭,請他喝一罐啤酒。他們雖然不友善——崔伊向來不親切——但是他們的規矩裏可沒有排外這一條。班恩絕對是那一夥人裏年紀最小的,不過之前還有年紀更小的來過,是一對情侶帶來的小男生,全身上下只穿著一條牛仔褲;當大人全都飄飄然時,小男生吸吮著拇指,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瞪視著班恩。那裏的人大多二十出頭,二十一二歲,要不是高中輟學,現在應該上大學了才對。他決定繞過去看看,說不定大家會喜歡他;而黛安卓也不會在每次帶他去時都叫他跟屁蟲了。他們至少會讓他在角落坐個幾個小時,好好喝一瓶啤酒。

或許還是回家好了;但是,不管那麽多了。

班恩終於騎到目的地,整棟倉庫嘎嘎作響,鐵皮墻因裏面的吉他即興演奏而震動。這幫人偶爾會玩電吉他,用擴音器放大,彈到大家的耳朵縮成一個小孔。不知道這時候是誰在彈黑金屬搖滾,彈得很不錯,正好符合他的心境。嘡當啷嘡當啷當啷!天啟四騎士要來了!放火搶劫的人要來了!這正是混亂的聲響。

他讓自行車倒在雪地裏,拗手指,轉脖子。他的頭很疼,疼到嗡嗡作響,不是那種可隨意放任不管的疼。媽的,他快餓死了。他在公路上來來回回騎了好多趟,一邊騎一邊對自己的精神喊話,好讓自己堅持到達倉庫。額頭那道傷口,他得編個故事,而且故事一定要夠精彩才不會被嘲諷,被說什麽:喲,小寶貝騎自行車跌倒嘍。現在,他巴不得黛安卓或崔伊即時出現。有他們護送,事情就簡單多了,他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大家都面帶微笑,搶著請他喝酒。

但是現在他必須一個人進去。他看到連綿數公裏的白雪,而且也不見半輛車來。他用靴子推開門,側身擠進去;吉他聲如同困獸,在四堵墻之間沖撞。彈吉他的家夥,班恩之前見過。他說他當過範海倫合唱團巡回演出時的工作人員,不過如果追問他一些巡回演出的細節,他就說不清楚。他的眼神掃過班恩,可是沒認出他來,接著眼神持續飄向幻想中的觀眾。裏面有四男一女,都有著一頭爆炸頭而且年紀都比他大,正無精打采地坐在地毯上喝酒。他們連正眼也沒瞧他一眼。最醜的那個豬哥把手放在女孩的屁股上,女孩像貓咪那樣伸展身體,攤在他身上。她的鼻子沒長好,臉上全是紅成一片的痘痘,看來已經喝高了。

從門口到地毯有一大段距離,班恩走過去,挑了一塊綠色的薄地毯坐下,與那四男一女相距大約一米,然後用眼角余光看了他們一眼,點了一下頭。沒人在吃東西,這下沒法騙吃的了。

吉他手亞力克斯其實人挺好的。班恩也想要一把電吉他。他跟黛安卓在堪薩斯城逛吉他店時曾經看到一把,拿起來手感不錯,不怎麽費勁。至少學幾支唬人的曲子,再回到這裏彈得震撼全場吧!他認識的每個人都有一套本領,就算是黛安卓也有花錢這項專長。不管他告訴她自己想學什麽、想做什麽,她總是哈哈大笑,叫他先想辦法去賺點像樣的薪水來。

“買東西要錢,付電費要錢,連這個都不懂!”她總是這麽說。黛安卓的爸媽經常不在家,家裏的開銷都是她在付,所以她這麽說其實也沒錯,但她還不是都用她爸媽的臭錢支付。班恩不覺得開支票有多了不起,他只想知道現在幾點。他很想直接在她家裏等她,但他現在必須在這兒待上幾個小時,他們才不會以為他是因為沒人跟他說話才負氣離開。他濺到水的褲子依舊濕黏,襯衫上還散發著金槍魚的餿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