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恩·天/1985年1月2號,中午12點51分(第4/5頁)
“譬有時候該死的不死,我們只好自己動手。基督需要獻祭,撒旦也需要。”
撒旦,他居然就這樣脫口而出,好像這只是某個人的名字,既不虛偽,也不可怕,好像很稀松平常,好像他很了解自己在講什麽。撒旦。他幾乎可以想象撒旦就在身邊:長長的臉,頭上長角,眼睛跟山羊一模一樣[1]。
“你真的相信這種鬼話!你說你叫什麽名字?”
“班恩·天。”
“班恩基?”
“隨便嘍,這種怪名字誰聽過。”班恩擅自從保麗龍冷藏箱裏拿出一罐啤酒,沿路絆到好幾只腳;他們開始聊天,酒越喝讓他越輕松,屁話也跟著多了起來,而且都沒人質疑。原來他也有這一天,盡管剛才那個王八蛋竟然敢開玩笑,說他的笑話冷到爆。
現在那個女孩直盯著他看,那呆若木雞的樣子跟黛比電視看太久的表情一模一樣,好像有話要說,又實在懶得開口。他好想找東西來吃。
撒旦不知饑餓。他平白無故地想到這句話,像印在他腦海裏一樣。
亞力克斯開始撥弦彈吉他,彈完範海倫又彈AC/DC又彈披頭士,接著突然彈起《美哉小城伯利恒》,叮叮咚咚的旋律讓他的頭更痛了。
“喂,不要彈聖誕歌曲,班恩不喜歡。”邁克大聲說。
“他流血了!”女孩說。
他額頭上的傷口裂開了,鮮血從他臉上滴答滴答地滴在他的褲子上。女孩把快餐店的餐巾紙遞給他,他把她的手揮開,像塗迷彩那樣用鮮血塗滿整張臉。
亞力克斯不彈《美哉小城伯利恒》了,大家全都瞪著班恩,臉上浮現不安的笑容,肩膀僵硬,上半身不自覺地遠離他。
就在這時,門搖搖晃晃地打開,崔伊走了進來。他雙手環抱,兩腳踩地,瀟灑地站著,眼睛掃視整個房間,接著頭一撇,好像班恩是一條發臭的魚。
“你怎麽也在這裏?黛安卓呢?”
“她去薩萊納市了。我順路就繞過來了,打發一下時間。大家都對我很好。”
“聽說你們打架了。”女孩說著,嘴角泛起不懷好意的微笑,像一彎新月那樣。“還聽了不少你的壞話。”
崔伊五官深邃,長發又黑又亮,深邃莫測。他望向地上那一群人,看著班恩坐在他們中間,一時間好像不知道該怎麽掌控場面。
“哦?他說了什麽?”他眼睛盯著班恩,看也沒看就從女孩手上搶過啤酒。班恩好奇崔伊有沒有跟她交往過,他看崔伊之前也是這樣嫌棄他的前女友:我看到你既不高興也不生氣也不難過,誰稀罕你這種人,我對你一點感覺也沒有。
“什麽撒旦之類的屁話,還說你們做了些什麽……”她說。
崔伊咧開嘴,在班恩對面坐下來——班恩刻意避免跟他對視。
“喂,崔伊?”亞力克斯說,“你有印第安血統,對吧?”
“是又怎樣?要我剝你頭皮嗎?”
“不過你不是純種的吧?”女孩口無遮攔地說。
“我媽是白人。我從不跟印第安女孩約會。”
“為什麽?”她一邊問,一邊在頭上搔抓,手指一直纏到卷發。
“因為撒旦喜歡白人小妞。”他笑著,頭一仰看著她。剛開始她還笑得花枝亂顫,後來發現他一直維持同樣的表情,這才趕緊閉上嘴巴。
班恩胡說八道他們愛聽,但是崔伊就讓人毛骨悚然了。他盤腿坐在地上掃視眾人,眼神看似和善,但其實冰冷毫無溫情;他的坐姿看似隨意,但手腳都緊繃地弓著。
大家沉默地坐了幾分鐘,崔伊攪得人心神不寧。他通常是他們當中講話最大聲的,最兇悍的也是他,喝醉後最愛找人單挑的還是他;可是,如果他心情不好,就好比他伸出上百只隱形的手指拼命推大家的肩膀,把大家推進水中、淹沒每個人。
“你現在要走嗎?”他忽然問班恩,“我今天開卡車了,也有黛安卓的鑰匙。我們可以去她家看電視,等她回來,總比待在這凍死人的地方要好。”
班恩點點頭,倉皇地跟其他人揮手告別,便快步走向門口,崔伊已經在門外等他,還順手把啤酒罐扔在地上。剛才那個暢所欲言的班恩不知道跑哪裏去了。現在他的話全卡在喉嚨;當他爬上崔伊那輛卡車後,他結結巴巴地向崔伊道歉。還好崔伊剛剛毫無理由地替他解圍,但崔伊怎麽會有黛安卓的鑰匙?八成是他跟她要的吧。班恩就沒想過要討那麽多東西。
“剛剛那件事,你最好有充分的理由。”崔伊說著,迅速退擋。這輛卡車簡直是坦克車,崔伊開著它駛過農田,沿途車身因麥稈和灌溉渠而上下顛簸;班恩緊緊握住扶手,以免不慎咬斷自己的舌頭。崔伊意味深長地看著班恩抓得死死的手。
“有啊,當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