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人間有片刻的沉默。

“你來找我——”

波洛沒有說完這句話。

斯彭斯警監擡起頭。他臉上的神情更加凝重了。這是一張典型的鄉下人的臉,平庸,自制,精明但誠實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一個有原則的人,這是一張不會讓自己陷入庸人自擾或不辨是非的人的臉。

“我在警隊服役已經很長時間了,”他說,“在這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我看人很準,不比任何人遜色。我辦過不少謀殺案——有些案情一目了然,有些不那麽簡單。其中一個案子你是知道的,波洛先生。”

波洛點點頭。

“那個案子很棘手。要不是你,我們可能找不到真相。但後來我們確實搞清楚了——毋庸置疑。另一件你不知道的案子也一樣。那人叫惠斯勒,他被抓住了——罪有應得。還有那些槍殺了老加特曼的家夥。用砒霜下毒的維羅爾。川特逃脫了,但絕對是他幹的。科特蘭太太,她很幸運,她的丈夫是個討厭的下流胚,陪審團宣告她無罪。這不公正只是出於同情。這種事情時不時會發生。有時是因為沒有足夠的證據,有時是因為情感因素,有時兇手騙過了整個陪審團——最後這種情況不常發生,但的確有可能發生。有時,是由於辯護律師的出色工作或由於控方律師的失誤。哦,是的,我見過很多這樣的事情。但是,但是……”

斯彭斯搖了搖粗大的食指。

“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我還沒有見過一個無辜的人為他沒有做過的事情而被絞死。這種事情,波洛先生,我不希望看到。”

“不,”斯彭斯加上一句,“這個國家不能發生這種事情!”

波洛回瞪他。

“你覺得你現在要碰到這種事情了。但為什麽——”

斯彭斯打斷了他。

“我知道你要問什麽。即使你不問我也會告訴你的。我奉命偵辦這個案子。我奉命搜集相關的證據。整個過程我非常謹慎,實事求是,尋找一切可能的證據。所有的事實都指向一個地方,指向一個人。搜集了所有證據之後,我把它們交給我的上司。之後,這個案子就不歸我管了。案件移交到了檢察官手中,由他負責。他決定起訴,證據確鑿,他不可能有別的選擇。所以,詹姆斯·本特利被逮捕並受審,經過正式審判,他被判有罪。證據確鑿,他們不可能對他有別的判決。因為證據就是陪審團必須考慮的東西。我得說,關於證據不存在任何疑問。不,應該說判他有罪,大家都相當滿意。”

“除了你,是不是?”

“是的。”

“為什麽?”

斯彭斯警監嘆了口氣。他用大手撫摩著下巴。

“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說不出理由,具體的理由。我敢說對於陪審團來講,他看上去就像一個殺人犯,但對我來講,他不是。我比陪審團更了解殺人犯。”

“是的,是的,在這方面你是專家。”

“你瞧,首先,他不狂妄自大。而根據我的經驗,殺人兇手通常都是狂妄自大的。總是該死的對自己做的事情沾沾自喜,總以為他們騙倒了你,總是相信自己聰明過人,事情從頭至尾都沒有紕漏。甚至當他們站到了被告席上,知道自己罪無可赦,還是會從中得到某種奇怪的心理滿足。他們大出風頭。成了大眾矚目的對象。也許平生第一次,他們有了當明星的感覺。他們,嗯,你知道的,狂妄自大!”

斯彭斯以斬釘截鐵的口氣說出這個詞。

“你理解我的意思吧,波洛先生。”

“我非常理解。那麽這個詹姆斯·本特利,他不像這種人?”

“不像。他只是嚇壞了。從一開始就膽戰心驚。有些人可能會認為這正是他有罪的表現。但我不這麽看。”

“是的,我同意你的看法。這位詹姆斯·本特利是什麽樣的人?”

“三十三歲,中等身材,面色萎黃,戴著眼鏡——”

波洛打斷了他的話。

“不,我不是問他的外貌特征。他的性格是什麽樣的?”

“哦,你是說這個。”斯彭斯警監沉思了片刻。“他是個其貌不揚的家夥。緊張兮兮的,不敢正眼瞧人,眼神飄忽閃爍。面對陪審團的時候這種態度是最要命的。有時畏畏縮縮,有時蠻橫無理,亂發一通脾氣。”

他頓了頓,用閑聊的語氣說:

“其實他是個害羞的人。我有個表弟就是這樣的。一旦碰到尷尬的事情,他們就會說些一目了然的愚蠢的謊言。”

“你的這位詹姆斯·本特利聽起來不是個有魅力的人。”

“哦,的確如此。沒有人會喜歡他。但我不希望看到他因此而被絞死。”

“你認為他會被絞死?”

“我看不出有幸免的可能。他的律師可能會提出上訴,但即使能上訴也是基於非常弱的理由,某種程序上的瑕疵,據我看,成功的希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