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

圖書室

六月七日,星期二,下午一點整

六月七日星期二這天,是紐約新聞界重要的日子。有兩件值得報道的事件——首先是被殺身亡的埃米莉·哈特的葬禮,其次是宣讀遺囑。

哈特太太的屍體從陳屍所領出來,被送到一家殯儀公司化妝一番,然後就匆匆運往最後的安息地點。這一切全發生於星期一晚上到星期二早晨之間,星期二早上還不到十點半,喪葬車隊就已經在開往長島墓園的路上了。哈特家族似乎正如人們所料,並不為葬禮儀式的肅穆所動,他們有著不正常的生死觀,不但流不出淚來,而且沒有顯露常人慣有的哀悼神態。除了芭芭拉,他們互相猜疑,一路口角爭執到長島。兩個小孩拒絕留在家裏,對他們來說,這好像到郊外野餐一樣。他們一路上被媽媽叫罵不停,等到一群人抵達墓園的時候,馬莎·哈特已經又熱又累又煩。

哲瑞·雷恩先生基於自己的理由出席了葬禮。他把鎮守堡壘的工作交給留守哈特公館的巡官和布魯諾檢察官,自己則全心全意地觀察哈特一家人。雷恩是個安靜的旁觀者,他越是觀察哈特這家人,包括他們的過往、特性、行為舉止、言論和相互間的差異,越是感到著迷。

一群記者跟蹤車隊而至,一下子全湧進墓園,轉眼間只聽見相機哢嚓響。奮筆記錄、滿身大汗的年輕小夥子們拼命想接近哈特家的人,後者則從踏入墓園大門開始,一直到抵達哈特太太屍體下葬的紅土墓坑,都受到一圈警察的包圍、保護。康拉德·哈特醉醺醺的,跌跌撞撞地從一群人這裏走到另一群人那裏,又是咒罵,又是呐喊,到處下令——最後,芭芭拉拉著他的手臂把他帶走了。

這是一場奇異的葬禮。女詩人在知識界的一群舊友新知都到齊了,他們與其說是來憑吊死者,倒不如說只是來向活著的人致哀。墳墓周圍站滿了知名男士和女士。

另一方面,吉爾·哈特的客人,則是些狐群狗黨式的男士,有老有少,全部穿著得體。他們關心的不是葬禮,而是如何能吸引吉爾的眼神並一親玉手。

這一天,正如前面提過的,是新聞界重要的日子。沒人理會埃德加·佩裏、阿巴克爾夫婦和女仆。他們忙著給路易莎·坎皮恩和她的護士史密斯小姐拍照。特約女記者描述了路易莎“悲劇性的空洞”臉孔,“她令人哀憐的驚惶”,還有“當泥土開始落在她母親的棺木上時,她掉下眼淚,仿佛可以聽到砰砰的填土聲敲擊在她心上”。

哲瑞·雷恩先生帶著和藹但敏銳的神情旁觀一切,恰似醫生在聆聽病人的心跳一樣。

一群人又尾隨哈特家族回到市區。哈特車隊裏的緊張氣氛愈加濃厚——一種劍拔弩張的激憤,與留在長島的孤墓冷棺毫無關聯。切斯特·比奇洛整個早上都神秘兮兮的,康拉德假借醉態想探他的口風,但是陶醉於處在眾人注意力的焦點之下的比奇洛只是搖頭。“不到正式宣讀遺囑,我一句話也不能說,哈特先生。”康拉德的合夥人約翰·戈姆利這天看起來面容憔悴,他粗暴地把康拉德拉開了。

一身黑衣出席葬禮的特裏維特船長,在哈特宅邸門口下了車,幫助路易莎踏上人行道。他按按她的手,便轉身想回隔壁自己的房子。切斯特·比奇洛出人意料地叫他留下來,一臉訝異的老人走回路易莎身邊。戈姆利不請自來,他的目光追隨著吉爾的身影,臉上帶著一種頑強的神情。

回到家半小時後,年輕活潑的律師助理召喚眾人到圖書室集合。雷恩陪著薩姆巡官及布魯諾站在一旁,凝神注視這夥人入室。小孩已經被送到花園玩耍,交由一名頗不樂意的刑警照顧。馬莎·哈特直挺挺地坐著,雙手放在腿上。拿著點字板和字塊的史密斯小姐站在路易莎·坎皮恩的坐椅旁。

雷恩觀察著其他陸續到場的人,對他們的異常特征從未像此刻這麽印象深刻。哈特一家的外表看起來其實都相當健康可人,都又高又壯,事實上只有馬莎——並非真正的哈特血親——和路易莎是他們這群人裏最矮的,她們倆的身高相同。然而雷恩觀察得巨細靡遺——他們緊張的舉止,吉爾和康拉德微露狂野的眼神,芭芭拉奇異細致的理性表現——前兩個人極端的冷硬無情,以及他們對被謀殺的母親的遺囑所公然表現出的高度興趣,都與半是局外人的馬莎和路易莎形成鮮明對比——馬莎一直受壓制,路易莎就如活死人一般。

比奇洛的開場白幹脆明了。“我不要任何人插嘴。請注意,這份遺囑就某些方面來說相當特別,在我完成宣讀之前,不要發表任何評論。”——下面一片寂靜——“在宣讀遺囑之前,我先解釋一下,所有遺產的分配,是以減去法定費用之後所余大約一百萬元的固定資產作為基礎的。事實上,所余資產會超過一百萬,但為了簡化遺產分配,約定個大致的數字是有必要的,等一下你們就會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