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4頁)

“你來了。”格雷琴在場,他不便多說。

“嗯。”福克說,“我收到你的信了。”

格裏依然直視著福克。

“是啊,我覺得對盧克而言,你的到場是非常重要的。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孩子。”

“當然要來,格裏,”福克點了點頭,“親自來一趟是應該的。”

格裏的疑慮並非沒有理由。一周前,福克坐在墨爾本的辦公桌旁,茫然地盯著報紙上盧克的照片,電話突然響了。福克已經有二十年沒聽過格裏的聲音了,格裏顫顫巍巍地把葬禮的時間、地點告訴了他,最後說:“我們到時候見。”他說得很肯定,沒有用疑問句。福克避開了照片上盧克的視線,含糊地說了些工作繁忙、脫不開身的托詞。其實,當時他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參加葬禮。兩天後,那封信到了。格裏肯定是一掛電話就把信寄出去了。

你說謊了。到葬禮上來。

收到信的那天,福克一夜都沒睡好。

此刻,他們兩個都尷尬地看向格雷琴,而她則眉頭緊縮,看著兒子晃晃悠悠地往單杠上爬。

“你今晚留在鎮上。”格裏說。福克注意到,這也不是一個問句。

“嗯,就住在酒館二樓。”

遊樂場上傳來了一聲哀號,格雷琴懊惱地驚嘆了一聲。

“唉,我就知道會這樣。失陪一下。”她小跑著離開了。格裏趕緊抓住福克的胳膊肘,拽著他遠離了人群。格裏的手在顫抖。

“我們必須得談一談,趁她還沒回來。”

福克輕輕地把胳膊抽了出來,他知道身後有不少人,說不定有誰正看著他們。

“看在老天爺的分兒上,格裏,你究竟想幹什麽?”他竭力想讓自己的站姿表現得放松一些,“如果要敲詐勒索,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想都別想。”

“什麽?天哪,亞倫。不,不是那樣的。”格裏顯得非常震驚,“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如果我想惹事,何必等到今天?我很樂意就那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天知道,我真想什麽都不管。可是現在我不能。事已至此,我怎能裝作視而不見?凱倫和比利都死了,比利還不到七歲!”格裏的聲音變得沙啞起來,“聽著,我很抱歉寫了那封信,但是我必須得見你,我必須要知道。”

“知道什麽?”

在明亮的陽光下,格裏的眼睛幾乎變成了黑色。

“盧克以前有沒有殺過人。”

福克沉默了,他沒有問格裏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突然,格裏停住了話頭。一個好事的女人搖晃著身子走上前來,通知他牧師有話要跟他說,如果可以的話,請他現在就過去。

“天哪,這兒簡直是亂套了。”格裏大聲抱怨道。那個女人清了清嗓子,假惺惺地擺出一副耐心等待的愁苦狀。他只好轉向福克:“我得走了,一會兒再找你。”他又握了握福克的手,攥了許久才放開。

福克理解地點了點頭。格裏跟著那個女人轉身離開,他看起來彎腰駝背,整個人又矮又小。格雷琴安撫好兒子,已經走了回來。他們倆肩並肩地站著,目送格裏走遠。

“他的狀態似乎很糟,”她小聲說,“我聽說昨天他在超市裏沖克雷格·霍恩比大喊大叫,指責克雷格對他們家的悲劇毫不在乎。那不太可能啊,克雷格可是他五十年的老朋友了。”

福克覺得,即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無法對那三具可怕的棺材毫不在乎,何況是多愁善感的克雷格·霍恩比呢。

“事發之前,盧克沒有表現出絲毫征兆嗎?”他忍不住問。

“什麽樣的征兆?”一只蒼蠅停在了格雷琴的嘴唇上,她不耐煩地擡手把它扇走,“難道他還得舉著槍跑到大街上吵著要殺了自己全家嗎?”

“天哪,格雷琴,我只是問一問而已。我的意思是,他有沒有表現出沮喪抑郁之類的情緒?”

“抱歉,都是這鬼天氣,熱得人心煩意亂。”她頓了頓,“其實,在基瓦拉鎮上,人人都已經被逼到極限,快要撐不住了。可是話又說回來,盧克並沒有顯得比其他人更掙紮煎熬,至少沒有人看出來。”

格雷琴陰沉地凝視著遠方。

“不過,這也很難說。”過了一會兒,她又繼續說道,“大家都很憤怒,而且並不全是為了盧克而憤怒。那些最痛恨他的人,根本就不是為了他所做的事情而恨他。雖然這樣說很怪異,但是他們的憤怒與仇恨其實源自嫉妒。”

“嫉妒什麽?”

“也許是嫉妒盧克做了他們不能做的事情吧。如今他已經解脫了,不是嗎?可我們剩下的人還得守在這裏、爛在這裏,而他再也不用擔心莊稼、擔心債務、擔心老天爺下不下雨了。”

“帶著家人一起死,”福克說,“這樣的解脫方式未免也太絕望了。凱倫的娘家人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