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亞倫·福克,你敢走試試!”

福克正站在自己的車旁,竭力抑制著想要上車開走的沖動。大多數哀悼者已經開始動身前往守喪的地方了。福克轉身瞧見了沖他喊話的人,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格雷琴。”他剛叫出那個女人的名字,她就把他拽過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她的額頭頂在他的肩上,他的下巴抵住了她的金發。他們兩個就這樣站了足足有一分鐘之久,抱在一起前後搖晃著。

“噢,天哪!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她的臉埋在他的襯衫裏,說話聲聽起來悶悶的。

“你過得好嗎?”當她放開手時,他問道。格雷琴·舒納爾聳了聳肩,順手摘下廉價的墨鏡,露出了紅紅的雙眼。

“不好,很糟。你呢?”

“一樣。”

“你看起來確實跟以前一樣,”她努力擠出了一個顫抖的微笑,“還跟得了白化病似的。”

“你也沒怎麽變。”

她輕輕地哼了一聲,但臉上的微笑卻更燦爛了:“這都二十年了,還沒變?得了吧!”

福克說的絕非只是溢美之詞。格雷琴風采依舊,一看便知道她是葬禮上那張四人合照中的金發少女。

當年盧克攬過的楊柳細腰如今變得粗了一點兒,頭發上閃耀如故的金色也許是借助了染發劑,但那碧藍的眼睛與高聳的顴骨完全沒變。她穿了一身正裝,上衣和褲子都比傳統的葬禮服裝更加緊繃一些,行動起來略有些不自在。福克想,不知這套衣服是借來的,還是她平時很少穿它。

格雷琴也同樣仔細地打量著他,當兩人四目相對時,她大笑起來。這一笑,她立刻就顯得年輕活潑了許多。

“走吧。”她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臂,貼在他皮膚上的手掌很清涼,“守喪的地點在社區活動中心。咱們一起把這最後的儀式給熬過去。”

上路時,她沖著一個小男孩兒喊了一聲,那個孩子正在用一根棍子戳著什麽。他擡起頭來,不情不願地放棄了手頭忙活的事情。格雷琴伸出了一只手,但那孩子搖了搖頭,快步小跑到前頭,手中揮舞著棍子,仿佛那是一柄寶劍。

“這是我兒子,拉奇。”格雷琴瞥了福克一眼,說道。

“噢,對。”他這才記起,自己認識的那個少女如今已為人母了,“我聽說過你生了一個孩子。”

“聽誰說的?盧克?”

“應該是吧。”福克說,“當然,那是幾年之前聽說的。他現在多大了?”

“才五歲,可是人小鬼大,經常闖禍。”

他們看著拉奇將那柄臨時湊合的寶劍刺向無形的敵人。他的兩眼間距很寬,卷曲的頭發呈泥土色。在這個男孩兒的相貌特點中,福克看不到一點兒格雷琴的影子。他搜腸刮肚地回憶盧克是否提過她談戀愛的事情,或者說過這孩子的父親是誰,但怎麽也想不起來,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知道才對。福克低頭掃了一眼格雷琴的左手,上面沒有戴戒指。然而,在當今這個時代,戴不戴戒指根本說明不了問題。

“你家裏怎麽樣?”最後,他試探著問道。

“還好。拉奇有點兒淘氣,”格雷琴低聲說道,“家裏只有他和我兩個人相依為命。不過,他是個好孩子。我們的日子還算過得去,起碼眼下如此。”

“你父母還有自己的農場嗎?”

她搖了搖頭:“哪兒呀,早就沒了。差不多八年前,他們就退休了,把農場都賣了。他們搬到悉尼,買了棟小房子,跟我姐姐和她的孩子們住的地方只隔著三條街。”她聳了聳肩,“他們說喜歡城市生活,我爸現在好像還練普拉提[1]呢。”

性格坦率、風風火火的舒納爾先生居然會專注於修煉內心和調節氣息的訓練,福克想象了一下,那畫面讓他忍俊不禁。

“你不想跟去嗎?”他問。

她幹笑了一聲,指著道路兩旁幹枯的大樹:“離開這一切?不。我已經在這個地方待得太久了,它已經滲入了我的血液,你知道這種感受的。”她咀嚼了一下這句話,黯然地看向一旁,“也許你不知道,對不起。”

福克揮了揮手,表示自己並不在意,然後又問道:“最近你都忙些什麽?”

“務農唄,反正也就是盡力而為吧。幾年前我買下了凱勒曼家的那塊地,養羊。”

“是嗎?”他感到十分欽佩。那可是一塊人人爭搶、水土肥沃的好地,至少在他小時候是那樣。

“你呢?”她問,“我之前聽說你當了警察?”

“嗯,對。聯邦警察,現在也還是。”他們默默地走了一會兒,樹上傳來的鳥兒狂想曲聽起來跟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前方,一群群哀悼者站在布滿塵土的道路上,就像一塊塊黑色的汙跡。

“鎮上的情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