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新娘

01

淅瀝淅瀝……淅瀝淅瀝……淅瀝淅瀝……細雨綿綿,像無數條從天而降的白絲線,柔柔細細地包覆著這個世界。

這是六月的午後。下課後的教室,過了一陣子,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仿佛家人搬走後空曠冷清的屋內。

我和江美在窗邊隔桌而坐,從剛才就一直聊天。

江美穿著橫條紋T恤。徐緩水平流線中的兩條蓮花色,在冷清的教室裏顯得溫柔美麗。

最後我們聊完了,不約而同地瞥向窗口。

雨水覆蓋了視野,如果把視線的焦距拉近,只見透明水滴裝飾著窗玻璃。

我猛地起身,雙手撐在桌上,凝視著江美那張白皙的臉龐。然後,壓低嗓音裝酷地說:“把這場雨送給你吧!”江美微微歪起腦袋。

我指著窗戶,說:“梅——雨——”

02

“梅雨的英文怎麽說?”

我記得國中時,有一次到教職員辦公室,順便問了這個問題。我是認真的。時值六月,詢問對象當然是英文老師。

那位總是笑咪咪的圓臉老師,賊賊地笑了,並說:“Plum rain。”

這好比把番茶直譯為Savage tea。

我一頭霧水地“噢”了一聲正要嘆服,“基本上那邊應該沒有梅雨!”老師如此說道。

“那麽,六月怎麽說。”

“June。”

“June bride這名詞你知道嗎?”

“呃,懂一點。”

“會有那個說法,想必也是因為每逢六月那邊的天氣特別好。”

“原來如此。”

看我點頭同意,老師又補上一句無關的題外話“我是十月結婚的喔”,接著又說“硬要說的話,大概是rainy season吧”。

“下雨的季節嗎?”

“對,也就是雨季。”

此時,桌子另一端有人喊我的名字。

“有!”我應聲轉頭。大塊頭的國文老師拿著新鮮屋的牛奶盒,朝我這邊注視著。

“上次,教俳句時我們練習過季語吧!”

“是的。”

“七夕這個名詞,你認為是哪個季節的季語。”

“夏季——”

“錯了錯了,是秋季。”

我“咦”地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叫,簡直無法理解。說是夏季還嫌早呢!

老師露出了獵物一如預期落入陷阱的表情說:“喂喂喂,你仔細想想,七夕是幾月幾日?”

“七月七日。”

“七、八、九月是秋天。所以,七夕是秋天的季語。”

我自言自語:“啊,要依照農歷的算法。”

老師一臉滿足地說:“夏天是四、五、六月。所以,梅雨不是六月而是五月下的雨,也就是什麽……”

老師不放過任何逼我復習的機會。

“五月雨。”

“對對對。”

英文老師仿佛在等這一刻,馬上說道。

“知識就是樂趣,懂嗎?”

今年,又到了那個梅雨時節。

此時此刻,我早已聽慣了雨聲,床上的墊被也吸飽了濕氣,在我身體底下要求“趕快把我拿出去晾幹”。

然而,對我來說,六月可不是只讓人感到郁悶,因為圓紫大師的落語選集從這個月開始發售:

從第一卷的〈第一百年〉和〈山崎屋〉,到最後一卷的〈鰍澤〉與〈三味線栗毛〉,總共有十二卷。我打算從拮據的手頭中努力籌錢購買,至少已經向福利社訂購第一卷,發售日當天便拿到貨了。

那卷帶子現在放在我的包包裏。

和江美聊完,走出文學院大門的我,冒著細雨正要去見圓紫大師。

03

之前,我們早就約好等我買了錄音帶,大師要送我簽名板。聽起來很像是促銷活動的特惠贈品,不過,這純粹屬於我與圓紫大師的私人約定。

我走進一家位於文學院附近地鐵車站旁的咖啡店。大師表示從自家過來不用換車很方便,但特地讓人家送來還是令我惶恐不已。

我比約定的三點提早二十分鐘抵達。然而圓紫大師已經坐在窗邊的位子。

“您等很久了嗎?”

“不會,我也剛到。”

我點了紅茶,視線瞥向大玻璃窗。與剛才在教室裏看到的一樣,窗戶上點綴著宛如少女淚濕雙頰的水滴。

鑲嵌在方框裏的雨景中,撐傘的路人行色匆匆,往來車,疾駛而過,濺起了陣陣水花。

“每天下個不停耶。”

“討厭下雨啊!”

“那要看我正在做什麽。”

“意思是?”

“如果正在家裏看書,下雨讓我心情沉靜,那時候就很喜歡。”

“原來如此。”

“不過,梅雨總讓我想起泡芙。”

圓紫大師露出了有趣的表情。

“這是什麽組合。”

“說來話長……”

“請說。”

“我愛吃泡芙。”

“女孩子大多愛吃泡芙和起司蛋糕之類的甜點。”

“我也是女孩子。這樣可以證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