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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那回事。長男與次男之間的差距,是天差地遠的。我們家五個孩子全都是兄弟,但是地位卻不是從長男開始,次男、三男、四男這樣依序遞減。長男是家長,在以前就等於是主公大人,次男以下全都是家臣,是臣子。”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的。比如說——對,我們家流傳著關於蒔繪技法的秘訣,這個秘訣代代由家長繼承,是一子相傳的。只要家兄沒有發生意外,我一生都不可能學到這個秘訣。差異就是這麽大。”

  

  “那還真是過分。我說啊,那種擁有文化價值的技術,不能夠再這樣下去了。不可以私自獨占,應該公開才是。對了,世家望族的話,應該會有古書啊、秘傳書之類的吧?你也不能讀到這些東西嗎?”

  

  “那類東西全都是靠口傳心授的,沒有留下文字。”

  

  “這不是太不合理了嗎?要是知曉的人遭遇了意外,那些技巧不就失傳了嗎?”

  

  “可是,有些東西是無法用文字書寫記錄的吧?而且,或許正因為隨時都有可能失傳,才有價值也說不一定。搞不好那些秘訣其實無甚內容,只是因為沒有人知道,所以才有價值。既然如此,那樣也好。只是我沒有繼承它的資格,如此罷了。所以就算我離開家,做起生意,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原來如此哪,那真的是相當微妙的立場呢。嗯……”

  

  老人說著,又“唔……”地低吟。不知哪裏令他介意,他思考了半晌後,明白了似的說:“我說你啊,很好。”

  

  今川不懂什麽東西很好而詢問,老人眯起眼睛回答:“那種古老的陋習,還是早點拋棄的好。特別是早些離開家族這個玩意兒,真是做對了。你這個決斷下得好,真是明智。”

  

  今川有些吃驚,睜大了眼睛。

  

  “不,我並不是抱著特別堅強的意志才這麽做的。我只是不願意處在那種半吊子的立場而已。”

  

  “你是指夾在傳統與革新、家族與個人、名譽的束縛與無名譽的自由之間,這種意義上的半吊子嗎?”

  

  “不是的。看樣子老先生把我的話給誇大了。我家雖然是世家望族,卻也不是深受舊習束縛的家系;不僅如此,我們並非只要繼承了名號,就能夠保證一輩子順遂。若是技術不好,也就到此為止了。既然繼承了名號,就絕不能含糊行事、粗制濫造。本家的繼承人就等於是師家,技藝絕不能夠拙劣。為了繼承家業,反倒必須比其他人付出更多的努力,精益求精,習得夠資格當一名師傅的技術。所以長男反而會有更多的壓力。幸好我並沒有那樣的壓力。但是我是次男,發生萬一的時候,我必須繼承家業。換句話說,我必須學習基本的技術才行。那樣一來,就算從事其他職業,也總是定不下心來。令人搞不清這究竟是輕松還是不輕松了。我說的是這種半吊子。”

  

  “是這種半吊子啊。”

  

  “是的。”

  

  “噢。”

  

  老人這次伸出下巴說:“唔,這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老人接下來的問題十分突兀。

  

  “我問個怪問題——那麽你是不是對令尊或令兄有著不必要的自卑情結?”

  

  看樣子久遠寺老人的思維方式是今川所無法捉摸的。今川的發言,全都在老人的禿頭裏被他任意變換,成了偏離常軌的問題反問回來。問題產生、化為語言發出的過程,自然是依循著某種道理,但是今川不明白個中原理是什麽。畢竟那些道理是基於老人的人生觀或主義主張而生,而那實在不是今川所能夠知曉的。

  

  不過,對方的狀況應該也相同。

  

  亦即——彼此彼此。

  

  所以,今川並未深思太多便回答老人:“唔,若說沒有的話,是騙人的。即使不論家世。家父也是個一流的蒔繪師,我將家父視為一位藝術家,十分尊敬。家兄的技術也水平高超。我要達到他們兩個人的境界,是非常困難的。所以也不是完全沒有自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