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2/6頁)

“您也聽我一句,爸。您想起我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愛也遲了。我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式,這個方式是自己憑腦子思考出來的。說真的,我巴不得您還象過去那樣,索性撒手不管,這對您和我都方便些。”

父親又感到氣堵,不吱聲了。

“小燹,可你的婚姻總是大事啊……”繼母意識到此刻冷場猶為可怕。

“是啊,是大事。是比婚姻本身更大的事。”楊燹打斷她,“這幾乎在救一條性命。你們了解她過去的生活嗎?……我不想再把這個錐心的故事告訴你們。妥了,就這樣。如果爸爸肯借一間房給我——就我住的那個九平方——我這星期日就和她結婚。”

老父親劇烈地咳嗽起來,喘息著:“我……我看你瘋得不比她輕!”

“她不瘋!……”楊燹駭人地嚷著,“我不許你們把這個字眼用在她身上!”

“小燹!……”

“我母親從來只叫我楊燹。”他惡狠狠打斷繼母的話。好一會,他一字一板地說:“這麽說,父親,您不願成全我,房子是您的,我不能強求。好吧,我們總不會流浪的。”

老父親又咳起來,繼母替他捶背。“你要把你爸氣死啊?!”她顫聲叫道。

“我?我要氣死父親?……”楊燹從沙發上站起來,抖了一會腿,“爸,假如您一定要逼我,那麽我告訴您:黃小嫚的父親叫劉沙。您不會忘了這個名字吧?……別激動,爸,先別忙著為劉沙那兩根折斷的肋巴骨內疚。作為一個男人,那不算什麽。我最好能幫你回憶起那個瘦小的、成天趴著窗柵欄朝外呆看的小女孩,那時她這麽高……從來沒人給她梳辮子。我們打她,弄臟東西往她身上抹。記得你當時狠狠訓了我一頓,用大人的語言對我說教:‘孩子是無罪的!’……你記起來了!從你眼神裏,我知道你什麽都沒忘。後來長大點兒,聽見你和媽常提起劉沙,總是談著談著就住了嘴,然後你嘆口氣,媽媽也嘆口氣。她常用這話勸您“冤是有點冤,可這不是你的錯,老折磨自己幹嗎呢?’那時我還不懂事,我在你臉上看到一種少見的表情,現在我懂了:那是內疚。後來你調任了,提升了,偶爾有人把劉沙的消息告訴你時,你總顯得有些煩躁不安。好多年後,你才從媽媽嘴裏知道劉沙的妻子早已改嫁,去了上海,那個小女孩……啊,那時需要你忙的事太多,小女孩,你怎麽顧得上去想呢!……關於那個小女孩,如果您有興趣,我以後接著給你講吧。”

“劉沙?就是那個右派劉沙,寫了那首詩……?”繼母驚呼起來,“小嫚是他的女兒?!”

“新華書店,最近又開始賣劉沙的詩集。”哥哥說。只有父親沉默著。

“二十幾年前的事了,父親,我本來不打算告訴您,可您逼著我。我沒您那麽好的涵養。”

“……她知道這些嗎?”老頭兒問。他被“炸懵”後方才蘇醒。

“她從來沒對我說過,或許知道。但她決不會恨您,因為您畢竟沒有直接傷害她。而且她不懂得恨,從來不恨任何人,命運造出她忍受一切的性格。她以為這對她是正常的,所以她沒有恨人的習慣。她怎麽敢恨誰呢?恨是一種心理力量,她什麽力量也沒有。”

“哦,這姑娘的母親又改了嫁。她後來的丈夫是誰呀?……”繼母插嘴道。她的興趣在人物關系上。

楊燹不理會她,繼續自已的話:“我沒有父債子還的意思,那樣的話,我的人格也並不怎麽高尚。我只想從頭做起,從我做起,彌補一個時代的遺憾。我說得太多了吧,父親?”

“這些你該早告訴我呀……”父親說。

“那幹嗎呢?那不是在要挾您嗎?好象您在外面虧空了別人的錢,我替你還上了,然後回到家,在精神上永遠對您居於優勢,用這來壓迫您,窘迫您。我不會那樣狹隘的。我倒希望您永遠不知道這事,晚年能過得心安理得些。”

“再容我想幾天,容我考慮幾天,然後再決定你的事。好不好?”老頭兒用一種哀求的聲調說道。

“沒關系,您盡管去考慮吧,因為您的決定我一點不在意。我說過,我早就在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了。關於黃小嫚,如果您不能象我一樣愛她,就求您別再跟我提起她,也別再幹涉我。哥哥說得不錯,我真是個瘟神,盡惹您不高興,父親。”楊燹說完,帶著獲勝的抻色走向門口。

“還是叫我爸爸吧,孩子。”

楊燹為這話一怔。他沒想到被這普普通通的一句話擊中了,他兩臂很快垂下來,無力地在門上倚了一下!“行啊…………爸爸。”

院門外傳來摩托車聲。郵遞員喊著:“楊燹,電報!楊燹……”

繼母道:“又是你的電報!上一封說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