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楊燹接到黃小嫚父親的電話,說她今一早離開了賓館。
楊燹看看表,此刻快十點了:“她不會出什麽事吧?怎麽到現在……”
“不會吧?”老頭在電話裏說,“我看她……象是好多了,基本上全好了。她情緒近來穩定嗎?”
“還好。她會去哪兒呢?……”
正要掛電話,老頭又想起什麽,“對了,你寫的那部小說,我回到北京後就給你到出版社打聽一下……”
“什麽小說?”楊燹糊塗了。
“小嫚說你寫得很好,她是去年偶然在你屋裏發現的……”
他明白了。他在兩年前的確寫過一堆稿紙,不過他不知該稱它什麽,或說稱它什麽都行,只不能稱它小說。他只想滿足一種沖動,把戰爭中那些獨特的心理體驗記錄下來。他整整在桌上趴了五天五夜,寫完了,他卻連看一遍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把一大摞稿紙胡亂往抽屜裏一塞,就再也不想去碰它。他在寫作時無任何功利性目的,不知為什麽要寫,只覺得非寫不可。他的寫作過程象發了一場高燒,等熱度退下去,誰又會去在意自已那連篇胡話?後來發現稿紙不見了,他猜想或許是阿姨清掃房間時當廢紙弄出去了。
楊燹對著電話說道:“您不必去過問這件事,出版社大概早把那稿子扔進字紙簍了!”
“我一定要過問,不,是質問!他們太草率了。且不說你是怎樣寫完它的,小嫚可是花了三個月,躲在醫院後面小山坡上謄抄……她沒告訴你嗎?”
善良的小嫚,她總想為他做點什麽,即使她那幫助令人啼笑皆非。楊燹怔怔地放下話筒。喬怡是不是為這部稿子來的?他恍然大悟:天,鬧了半天,她要找的作者原來是我!這不等於騎著驢找驢嗎?我這蠢驢,居然沒想到這一層!喬怡,算你沒撲空。他再次抓起電話準備撥號,卻聽父親咳嗽兩聲道:“楊燹,我等了你半個鐘頭了。”
看來這場話非談不可,他們不會放過他。他撂下聽筒。
“剛才,你跟誰打電話?”
“她父親。”
“她父親來參加你們的婚禮?”
“請你把語氣放客氣點,爸爸,不然我可以不聽。”
繼母端著茶出來,隨時準備打圓場。哥哥上樓了,皮鞋聲象父親當年的那樣沉穩有力。三比一,看我臨門一腳吧。
他們背誦事先排練好的台詞。
楊燹不時看表。他們說什麽無所謂,他只想著自己準時反攻。
“你怎麽不說話?”父親問。他縮在沙發裏,遠沒有從前魁梧了。
楊燹在那裏抖著腿,他這個動作最令父親心煩。他就是要他煩。
“你說呀!”父親用手叩叩茶幾。
“你們都發完言了?”楊燹微笑道,“我的發言你們準不愛聽:我認為家庭到了幹涉每個成員生存自由的地步,就應該解散。”
“什麽?!……”
“這不是家庭,是參議院,或者是學習班,我早就這麽說過。”楊燹說完朝門口走去,打算退席了。
“站住!逆種!”老父親頭一次罵人。不過讓這“逆種”站住的是他痰音頗重的喘息聲。
“回來!坐下!”老頭兒繼續喘著。
楊燹看看他,坐到指定位置上。另外兩座堡壘壓根不敢開火了。
“老二,”老頭兒給自已順了順氣,“你聽我說,做父親的我自己也知道,有許多地方對不住你。你幾乎從小就是自生自長,獨往獨來,我從來不過問你的事。那時我忙啊,孩子。”
“這我知道。”
“但我不是不關心你。那十年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侮辱。記得我從幹校回來,頭一次見你,我嚇了一跳,要是在馬路上迎面走過,我恐怕一點也認不出來。你變了。說良心話,你小時身上所有讓我擔心的地方都被你放縱了。我簡直怕看你。”
“……”楊燹做了個很難過的表示。
“你總是想方設法和我作對,和家裏作對。當初我結婚,是征求了意見的……”
“往哪兒扯?我當初同意你結婚,現在是你不同意我結婚!”
哥哥——幫兇:“這要看你和誰結婚!”
楊燹幾乎叫起來:“那你們認為誰合適?!她這輩子總得嫁人吧?總得有個人承擔愛護她的義務吧?這個人為什麽不能是我?”
繼母輕聲道:“小燹,你安靜點。”
父親掏出煙,給了他一支:“我真不知道你最終要變成什麽樣的人。我只但願你少些波折。可你一句話也聽不進去,象是全家人合謀在坑害你。”
“我一點也沒那樣想……”
“你聽我說,孩子。過去我總是忙,現在不需要我忙了,我有空來照料你們了……”
“您不是在照料您的小孫女嗎?”
“聽我說完!我曾經是個不稱職的父親,但以後爭取是。過去欠你的,我正在加倍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