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松石嶺的女人(第4/6頁)

女人們看似細弱,卻多是幹活的好手,尤其那幾個歲數大些的,胸大嘴大嗓門大,本事也大,她們能手把手地教戰士們砍樹削樁搭草房,柴刀掄得忽忽帶風,彪悍得戰士們都怕,這可是地道的男人手藝。胳膊粗的竹子砍下來,戰士們一捆捆背下來削尖了,在地上打成三排結實的樁子,樁子上再搭上網狀的木架子,再一層層紮上去,就成了個蟈蟈籠樣的懸空房子,編的草席子蓋上去,再紮上一簇簇幹草,就是房頂和四壁了。戰士們對這些靈巧堅韌的女人們欽佩不已,沒多久欽佩就變成稀罕,稀罕再變成垂涎,垂涎很快就變作不要臉的溜舔,紛紛找著各自的目標伺機殲滅,幫她們挑水煮飯抱娃,自任了一堆幹爹幹哥幹弟弟。阿鳳定也有不少人盯著,二子就不懷好心,時常和老旦聊起她。老旦不上這個當,沒事就走出去溜達,到楊鐵筠那兒說說事情。他見阿鳳讓戰士們在山腳下挖了三個很深的坑,丟入很多長滿小洞的石頭,蓄積起山上下來的水,能喝能用的,戰士們不用在半夜到湖邊打水,鬼子巡邏艇神出鬼沒的,被發現就糟了。

這天,老旦一早醒來,雨還在下,山裏沙沙地響,像大片的蝗蟲在啃地裏的莊稼杆子。窗是暗的,卻是綠的,雨雖然煩,卻把那些綠澆得鮮嫩。這破屋裏一切都蒙著潮氣,衣服和床褥發著潮臭的黴味,一擰都恨不得出水。愈合的傷口十分嬌氣,在這潮濕天氣裏奇癢難耐,身上的癢勾起了心裏的癢,心裏的癢弄得無處不癢。老旦抓不到撓不著,床上床下地別扭,出門更是無趣,連二子都懶得過來,誰還想出門溜達呢?老旦在屋裏走來走去,一會看看天,一會……還是看看天,煙鬥早就沒了煙,煙葉子不得曬,早早發了黴,嘴裏心裏乏味如寡淡的米湯,著實沒有滋味。

老旦望著一溜竹木房子,隱約聽見男女的嬉笑,笑也是摳著嗓子的,不敢大過雨聲的。老旦寬慰地嘆了口氣,楊鐵筠的房子靜默無聲,窗也沒開。老旦昨天沒去找他,他需要安靜,等著腿傷長好,等著心情康復,等著一個合適的計劃冒出來。而死裏逃生的戰士們想不了這麽多,他們沒人比楊鐵筠傷重,他們無人比楊鐵筠心焦。那些無家可歸的女人們早已過了悲傷,看見這些天降的男人,更覺得是可貴的希望。他們朝夕相處,患難與共,竟相依為命呢。而這命也是從閻羅殿門口撿回來的,親友與戰友不斷死去,他們只能在沉默裏或者堅強,或者死去,或者拉著手往前走。幾個兄弟已經在和女人們眉來眼去,也有的動手動腳了,開始你情我願了。楊鐵筠看得分明,卻沒吱聲。老旦看得仔細,也沒幹涉,劫後余生的男女,誰在乎那紮不住的籬笆?破了就破了,弄了就弄了。大家都等著沉默的楊鐵筠說出成算,條件一允許,他一定會帶大家離去。帶她們一起走是妄想,就像盼著麥子地裏長出水稻,一個都不可能。這深山裏的苟且,並非這些軍人既定的命運。

楊連長呢?會稀罕上一個麽?這問題頗為有趣。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猜過,女人一個個量過,竟挑不出個合適的。烏龜吃了螢火蟲,老旦心裏亮堂得很。跟連長可不能比!人家出身就好,讀過大書留過洋,委員長身邊最忠誠的部隊骨幹,必是將軍的料,元帥的材。楊連長好像有女人,卻不是鄉下人眼裏的“女人”,那定是頭發梳得幹幹凈凈、裙擺毫無皺褶、皮鞋晶亮、走路便能醉人的美妮子;美還不夠,一定是讀書識字,拿筆便可揮毫,細皮嫩肉裏藏著大家氣韻,是知書達禮的嬌娃子;又美又嬌也還不夠,定還有三分颯爽,八成就和楊鐵筠一樣,擡手一槍就能敲個麻雀啥的。老旦越想越羨,站在窗前鼓著腮幫。一個女人光腳走來,披頭散發咧著嘴,過去時撓了撓屁股,摳了摳屁眼兒。老旦一口氣全噴了,轉身時卻又想起,這裏有幾個女人很看得過,比如阿鳳,比如阿果,還比如那個半大不大的潘寡婦。這都是板子村必會擡舉的姿色了,這幾個也都算得上幹凈,阿鳳尤其是手不沾泥的,衣服上有片葉子都要摘去的。那些他記不起名字的,大多是破衣爛衫的,虱子一胳肢窩的,喂孩子更不避人的,擦屁股還用草棍的。但即便如此,這些村姑仍比板子村不知強了多少,幾個月洗一次澡的山西女人來了必定羞愧得跳了湖,翠兒來了也要在小竹房子裏閉門思過的。楊鐵筠當是不把這些女人看上眼,看幾眼也是假的,那是城裏人的禮貌,和看你家門口那只友好的狗是一個意思。弟兄們可是真的看,恨不得看到衣服裏去肚子裏去,老旦對阿鳳的看更是真的看,每天都盯著看,夢裏剝光了看,一天看不見心裏還有些抓撓了。袁白先生說過,管天管地,任誰也管不了男人的蛋,女人的襠,男人女人爬上炕。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一日就是五千年。這邊是幹柴,那邊是烈火,湊在一起棺材裏都能燒起來。這都是兩廂情願的事,這又有啥不好的哩?一個個朝不保夕的命,一天天擦來蹭去的人,哪還顧得了那麽多?山溝子裏的國仇家恨,壓不住肚子裏的烈火幹柴。阿鳳日日來照料自己,傷都好了她還是每天過來,而自己見了阿鳳,也是個心裏長草毛糟糟的,她一推門進來,就像雞毛撣子捅進心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