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松石嶺的女人(第5/6頁)

讓紀律喝尿去吧!今天她會來麽?

阿鳳幫他清理傷口的時候從不主動說話,不管把他弄疼了還是舒服了,她只是看著傷口,臉上就算紅白黑綠地變來變去,也只看著傷口。她斷不會問一句什麽,大多是老旦說一句她答一句,老旦問半句她就答半句,老旦胡問一嘴,她也胡答一嘴,答完了該答的也就沒什麽了。老旦沒見過這樣的女人,總想多和她說說自己的……光榮。他身上那些傷疤,有槍眼兒有刀口,還有燒的呢。他一直等著她問出關於那個傷疤的故事。但她從不,那些傷疤就像蚊子包一樣不值一提。而老旦卻看見她的痕跡,她低頭擺弄時,時常露出胸前奶間那條紅色的蜿蜒下去的胎記。老旦常想象它的長度,將它想成紅色的帶子河,翻山越嶺地流到一個隱秘之地。想到這結果時他血流加速,呼吸倉促,手心也出了汗,七八個兔子在心裏亂蹦。他大腿內側有個洞穿的槍眼兒,不知哪個鬼子打出這麽玩笑的一槍,再擡一寸老旦就成了小旦或是扁旦。這地方好得快卻癢得很,每次阿鳳要收拾它都會深吸口氣,小手抓耗子似的小心探下。每逢此刻,老旦埋伏在旁的東西就起身敬禮,隔著褲衩和她打個招呼。這感覺頂得上兩針麻藥,蓋住了換藥的疼,驅走了心裏的癢。阿鳳每次定看在眼裏——躲也躲不過去啊,就像老旦躲不開阿鳳那條胎記。雖不言語,阿鳳的臉會浮起紅暈,手腳反倒麻利起來,並不會如老旦的期望那樣碰觸什麽。老旦不說話,她就不搭理,換完藥就收拾籃子走人,出門的時候也就是笑笑,像對他笑,也像是對這房子笑。最近天氣潮,洗過的綁帶她便掛在屋裏。關在屋裏也幹不了,她自己的衣服也是濕乎乎的呢。

老旦正想著,竹門吱呀就響了,阿鳳拎著筐鉆進來,穿著綠色的露肩對夾小麻布褡褳,下面是條灰色燈籠褲,她對他笑了下,在桌邊放下了手裏的筐。

“又來了……”老旦說。

“嗯,來了。”她笑了笑。

“差不離好利索了。”

“嗯,再看一眼,天兒不好,怕復發。”

“真勞煩你……”

“不說了,躺下吧,再換一次。”阿鳳在盆裏倒了水,洗手。

老旦坐在床上,脫去上衣,撩起肥大的褲腿。

“這兒還有點腫。”阿鳳摸著他背後一處,抹了抹,按了按,用一塊小布擦著。

“沒啥事了,就是自個撓的,你莫再費心了,俺可以收拾自己。”老旦挺直了腰。她的手在幾個疤上遊走。他知道她會怎麽摸,先是後背,從上到下,然後是腰,然後是腿,最難堪的那處總放到最後。

“天氣不爽快,口子容易爛,你別老撓啊。”

老旦應了一聲,說:“這次小意思,俺在武漢傷得重,腫得多了十幾斤肉,綁得像個粽子,不也活過來了?俺命大著呢!”老旦故意扭著脖子,擺出神鬼不畏的勁兒。

“這兒什麽藥都沒有,見那大黑蚊子了麽?毒大著呢,在你傷口上叮幾下,肉就會爛的!”阿鳳第一次自己說這麽多,老旦暗喜,忙不住地點頭。

老旦上半身的傷口都結了痂,有的已露出白嫩的新肉。腰上那個彈片鉆的小窟窿凹了進去,癟進去指肚大一塊兒。雖然有膿,畢竟合了口。唯獨右大腿下側方這個仍然腫脹,窟窿不大卻難伺候,雖然摸得到,老旦卻看不著,腦袋總不能伸到襠裏去。褲子揪上來,那裏撅乎乎的像個小嘴,仿佛和誰慪氣。老旦知道做夢時常不老實,撓那玩意的時候順道就摸過來,長好的又抓爛。這無關大礙的傷口並不影響那玩意兒,動不動就撅起來,更別說被阿鳳在旁摸那麽幾下。

“阿鳳,你們住在一起,聽誰的?聽哪個大姐的?”老旦見她要下手了,忙問句別的話,“都是女人,會不會也有個頭兒?比如俺們楊連長?”

“哪有啥頭兒,女人和男人不一樣……”阿鳳頓了下,又說,“男人的事命令著來,女人的事商量著來,商量不通,就各來各的。”

“俺們好利索了就走,不給你們添麻煩。”老旦說。

“不是麻煩呢,你們在這兒,我們心裏倒踏實,原來每天哭喪個臉,哪也不敢去,什麽吃的都逮不著,你們來了是我們的造化。”阿鳳給傷口上用酒擦了,糊了層草根子藥。她用布輕輕地劃著邊,擦去流下來的藥糊。

“你有娃麽,阿鳳?”熟悉的感覺又來了,老旦忙轉移注意力,可話一出口便覺得不妥。

“有兩個,大的前些年得了病,沒救過來……小的本來這次背進山來的,鬼子在後面追,我們拼命跑……”阿鳳說著說著住了口,手也停了。老旦頓時不知所措,可又不能沉默,她就要倒出心裏的苦,要拿個盆子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