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郝獸醫、迷龍和不辣、蛇屁股走過街道,看著前邊那堆簇擁著的人。郝獸醫很茫然,迷龍幾個家夥則精神大漲,有熱鬧看總是好的。

他們看不清人堆裏,只看得見人堆外被余治和李冰擡出來的我父親。他們也真夠辛苦的,足擡了百十米才敢放下,一路還要承受我父親的老拳毆擊。

余治:“別動!站好啦!我捶你個老東西……”

他說別動的時候我父親已經站好啦,他說站好啦的時候我父親的王八拳已經又掄了過來,抓花了搜索連連長的臉,踢了戰車連余治的褲襠。

郝獸醫們莫名其妙地看著,然後看見推車上躺著的死啦死啦、人群中的我,和終於被何書光從張立憲腦袋上架開的小醉。

迷龍:“這犢子扯大啦,欺負老幼婦孺啊?”

蛇屁股:“打他們個死仆了街的!”

不辣掉頭就從禪達鄉農的手裏搶了條扁擔,迷龍要找殺傷力更強的家夥,脫了衣服便在街邊包石頭。不辣拿扁擔狠抽精英們的背脊,蛇屁股和人玩摔跤,迷龍沖上去掄開他的流星錘,一家夥把輜重營副營長砸了趴下。

我忙活著撕扯開抓著小醉的何書光,但我後來發現我是在把何書光從小醉手上撕扯開。

張立憲忙著拽掉頭上新添的幾道頭飾,還要把連菜藍子一起摔掉的頭盔撿回來,他一邊吐掉嘴裏的蔥葉,一邊瞧著他的夥伴們被收拾得落花流水。

郝老頭兒等了許久,最後終於決定和人進城瞅瞅,他們的到來逆轉了戰局——虞師講個秋毫無犯,精銳們絕不敢對百姓飽以老拳。我孟家穩贏。”

張立憲:“東北佬,放馬過來跟格老子玩玩!”

迷龍那是你不叫都要找事的主,扔下個被他收拾了一溜滾的尉官,照著張立憲就把流星錘掄了過來。張立憲文質彬彬,幹架卻是個狠過蠍子尾巴的主,嚓的一聲把刺刀拔在手裏,對著迷龍的流星錘便一刀劃了過去,一包石頭頓時落了滿地,迷龍手上猛輕,趔趄之中被張立憲一腳踢在肚子上。何書光幾個跳了過去,壓倒了狠砸。

那邊的蛇屁股早被放倒,不辣也剛被幾個人放倒。

郝獸醫很怪,沒幫手,沒拉架,只遠遠地站著,吸溜著鼻子。

現在精英們終於有台階可下了——來了兩個身強力壯的可以讓他們一頓暴踹。

我們七個行走在回迷龍家的路上,這是一支丟盔棄甲慘不忍睹的敗軍。家父是最完整的,悶悶地低著頭,連剛才弄亂的衣襟都已經收拾平整。迷龍拖著那架推車,不辣幫推著,蛇屁股在偷懶。

郝獸醫在行走間探察著死啦死啦的傷情——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不斷地擦自己的眼睛,死啦死啦不至於讓他那麽難過,我們對各種傷勢早已習以為常了。

迷龍和不辣是災情最慘重的,滿腦袋滿臉的血,不辣的鼻孔拿破布卷塞著,迷龍的臉上還印著一個完整的大鞋印。我走在稍遠的最後,小醉一邊摘掉我身上的垃圾,用衣服擦掉那些該死的鬼畫符,一邊啜泣——她連一下也沒有挨到,但她傷心得像快要死去。

迷龍:“……哭啥玩意啊?我家裏那個就從來不哭,怕是我死了都不哭。”

不辣:“你家裏那個不哭,因為有個嚎的啊。”

蛇屁股:“臭蟲大點事都叫你嚎炸啦。”

迷龍:“我嚎了嗎?啥時候?”

不辣蛇屁股就只好望天翻白眼,郝獸醫就只好嘆氣。

郝獸醫:“我看咱團長還到不了生死大限,活累趴下的,所以啊……迷龍啊。你是個好娃,你臉上那個大腳印能不能擦擦?”

迷龍:“幹啥玩意他不死我就得擦掉啊?就不擦!”

郝獸醫:“你留著做啥呀?……人要自重嘞,拿去買鞋做鞋樣這腳跟你也不一邊大啊?”

迷龍:“我回家找鏡子瞧好了記住了,回頭我滿街找穿這鞋的,我撅折了它!”

小醉聽得直愣神,被我一眼看過來又撲的一聲,像是轉笑,卻還是轉成了哭。

我:“好啦好啦。我們常這麽鬧著玩的,迷龍還踢過我五十腳呢,鬧著玩的。”

迷龍:“我哪兒踢過你五十腳啊?我數得到五十嗎?”他擺明了是很想揍人。可眼下都是些能擡杠而不能揍的人:“硌應玩意。”

不辣:“那你做生意何搞?五十都數不到。”

迷龍:“一個十,兩個十。三個十……整明白啦?”

我們都笑,郝獸醫怔怔地笑得像哭,小醉並沒有笑,但被我看到,便連忙做了個笑,她沒能笑幾聲。而開始咳嗽,我瞄著她瘦削了很多的臉。

都過去了,我們可以窩在祭旗坡上,可以活下來,可是小醉瘦了,瘦得讓我心碎,她不做了,一切生活來源已經斷絕。

我們走過青山綠野,迷龍家青瓦的屋頂在望,我們沒人樂意擡頭。走在這精致得盆景一樣的世界裏,我們狼狽得簡直有些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