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站了起來。我已經死了,死於上百公斤炸藥連續不斷的轟炸。我很想做成這件事情,但我又沒能做成這件事情。

我只好看著死啦死啦,擔心他的腦袋,他厚顏無恥地向我笑著,以至我看起來像個受盡委屈的小臟孩。

張立憲向他的師座敬禮:“二防已掃清。敵軍頑強,第二主力團傷亡逾半。”

虞嘯卿:“你也太不知節省。”

張立憲:“對不起。”

死啦死啦也看著正從沙盤邊退開的我。

我瞪著他,輕聲地埋怨:“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可是搞錯啦,他們強得能拿下南天門……只要拿我們墊。”

死啦死啦沒理我,他看著沙盤對面,因為虞嘯卿正在看著他。

虞嘯卿:“告訴你的手下,他不是個草包!我看錯了,道歉!”

死啦死啦用嘴角向我微笑:“聽見沒?那就不要說草包話。”

我真的不在意虞嘯卿認為我是個什麽,只是苦笑了一下。

然後死啦死啦向沙盤邊走,他現在瘸得比我更狠。因為他兩條腿都瘸。虞嘯卿也向沙盤邊走,一邊松開永遠不松的第一個扣子,活動著關節。

虞嘯卿:“小孩子們都玩過了,現在咱們。”

死啦死啦:“小孩子都讓幾千人盡成飛煙了,現在咱們。”

虞嘯卿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猜沒這麽些外人在。老虞就算嘴巴子夠不著也會抓上什麽扔將過來。

虞嘯卿:“我停止攻擊。”

死啦死啦蹙著眉瞪著沙盤,意外意味著絕不輕松,他臉上罩著烏雲。

停止攻擊絕不意味著放棄攻擊。攻擊部隊在與半山石齊平的第二防線上就壕為營,把它改裝為適合於向上攻擊的工事。虞嘯卿不像張立憲那樣酷愛使用新鮮玩具,實際上他利用一切能用得上的東西,日軍的機槍、戰防炮和步炮被掉轉了射界重新築巢,剛從東岸運來的點五零機槍和二十毫米自動炮瞄準了三防,連日軍丟棄的那些活動碉堡和胸甲都被他撿起來廢物利用。

南天門的三防現在就像被一群豪豬圍著的刺猬。

生力軍在煙幕掩護下幾無損失地登岸,那是虞師最精銳的人馬,特務營、搜索連、警衛連。

虞嘯卿說:“你方已無力阻滯渡江,我以整建制特務營、搜索連、警衛連對攻擊兵力予以補充。浮橋未搭,戰車連無法渡江,但可於祭旗坡上建立固定發射陣地。我師可調配大部直瞄重火力隨舟渡江,重築陣地。我之炮兵、美盟之空軍對南天門山頂予以不間斷之轟炸騷擾,把你們壓在地下,無法重做部署。”

死啦死啦悶悶地說:“嗯,你做得到。”

當美軍飛機的再一次來臨和再一次遠離,南天門地山頭就像剛爆發完畢的火山,煙柱幾乎遮沒了西望的天空。

陣列的坦克在余治的口令下,開始從祭旗坡的陣地上輪番發炮轟擊,偶爾南天門頂直瞄火炮發射的炮彈會在它們中間炸開,濕重的揚土砸在坦克上,也砸到戰壕裏的我們。

我們窩在安全的戰壕裏,我也在其中。死啦死啦也在其中,我們做飯、笑罵、指點,逗逗不安的狗肉,這場血戰與我們無關,與我們無關——我從戰壕裏呆呆仰望著黑煙伴隨的暮色,聞著空氣裏飄來的焦糊,它是否真的與我們無關?

被命中的坦克在燃燒中退卻,它輾過我頭上的窄壕,燃燒的余治從車上跳下,摔在我的腳下——我呆呆地看著他。這是否真的與我們無關?

暮色下的虞師開始第三次進攻,暮色下的竹內聯隊也開始第三次反擊。戰線已經拉近到如此距離。戰防炮幾乎在頂著工事開火,而迫擊炮手把炮彈引信截短到一個幾乎出膛就炸的距離。

他們迅速就絞結在一起了,成了逐壕逐溝的爭奪,面對面的搶射。扔過來的手榴彈因為距離過短被對方撿起來回擲,一段戰壕裏的沖刺——只要不被對方的攢射擊倒,就可以把刺刀紮進對方的身體。

何書光用刀狂砍著阻礙了部隊前進的鐵刺網。他不怕死,真不怕死,他倒下了,不是被子彈擊倒的——鐵刺網上閃爍著電火花。

從南天門的主工事群滾下來汽油桶,推它們下來的日軍立刻紮回工事裏,然後那些鬼玩意開始爆炸,炸得比航空炸彈還要響,然後裏邊的碎片飛射幾百米方圓。

李冰指揮著迫擊炮為遠程壓制發射煙幕彈指示目標,但從三防上飛來的煙幕彈立刻和他發射的煙幕混為一體——於是後續而來地遠程炮彈在日軍陣地上也在我軍陣地上炸開。

李冰從目瞪口呆到捶胸頓足。

那兩雙眼睛互相瞪著,虞嘯卿如虎。而死啦死啦似足待機而噬的狗肉。

死啦死啦:“我保證我用的每一件東西都是我親眼看到的,是將來會砸在我們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