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4/10頁)

我從一個隱約的感覺摸索著實在,像在沙盤前一樣,憑著對我這團長的熟悉和南天門前刻骨銘心的經驗摸索出一個打法,然後我被我想到的嚇到了,並且我確定這就是我眼前這位的打法。我被嚇住了。男人會被嚇哭嗎?體質羸弱卻殺人無算,我一直以為這至少讓我比別人堅強,但我幾乎被嚇哭了。

死啦死啦看著我的表情苦笑,他知道瞞不住了。

我:“你瘋了嗎?!這樣去打我們都會死的!你從不說軍令如山,可說什麽我們都聽都信,是因為你帶著我們活下去,再苦再難我們抱著團活下去!不用你來為我們發明千奇百怪的死法!——我叫我們炮灰團,那是開玩笑的!你真當我們是炮灰?!”

死啦死啦:“走。走。”他看了眼那攤上目瞪口呆的旁人:“別在這說。”

我:“你把腦袋給我好嗎?我捎上你腦袋做第三回逃兵!不是躲虞嘯卿,是為了讓炮灰團的弟兄們活命!你那顆腦袋太惹事啦!——老板,菜刀!”

死啦死啦:“走走!再泄露軍機視與日寇同謀!”他一邊往桌子放了點錢。

我:“給過啦!我請你個拿我們不當人的王八蛋!”

那家夥很摳門地把錢又收了,掉頭就走,我狂怒地跟著。

我前邊那個瘸子比我瘸得更厲害,他跌跌撞撞躲著我,我怒氣沖沖追著他。

我:“你不要說出來!”

死啦死啦:“我沒有說出來。”

我:“你發誓,發毒誓!天誅地滅!”

死啦死啦:“我發誓……就算說出來,虞嘯卿也不會用咱們團的。沒看他在沙盤上怎麽用咱們團的?備用炮兵陣地而已。”

我:“自欺欺人!你是短兵相接的天才——虞嘯卿說的!這種戰不用你用誰?用了你,你又用誰?主力團?特務營?就算你用,他們聽你的?”

死啦死啦:“我不會說的!”

我:“你現在還在想,說還是不說!——我們都想勝利,誰他媽不想?!——可怎麽又是我們?——別走啦!你看著我!我像不像個活鬼?我們每個人都像。你現在不是看著我,是看著炮灰團的所有弟兄,你告訴我,告訴所有弟兄,我們還有什麽沒做?”

他看了我半晌,嘆了口氣,“……我真不會說的。真的。”

我:“那幹什麽嘆氣?因為你在糾結,說還是不說,最後一定會說。這就是你說的。對和錯,很重要!”

死啦死啦:“……你也覺得說是對的?”

我:“自己心裏要打的仗,自己打去——就像你對我一樣!誰跟你說對錯?豆餅不辣他們分不清對錯,不會為了對而死,也不會因為錯就不活——可他們和虞嘯卿賣一個價,不好不壞,活著!我在跟你說死活!”

死啦死啦:“他們分不清對錯嗎?你低估了他們。”

我:“他們跟著你,我們跟著你,我們只是跟著你,哪怕你要揭了竿子做陳勝王,那也是向死求活。”我在那氣極反笑:“知道啥叫一目五先生嗎?就是一個獨眼的領著四個瞎子,我們就是一目五先生,炮灰團就是一目五。”

死啦死啦:“那你高估了我……跟你們在一起混久了,很快活……可真是的……我也快要丟失了我的魂魄。”

我:“快要?就是說,為了你那個要丟還沒丟的魂魄,你會……說出來?”

他又看了看我,走開,是逃避,也是決定。

我:“……我看見他們了!!”

死啦死啦回過了頭,他驚訝,如其說因為我話裏的內容,不如說是因為我有點瘋狂的語氣。

死啦死啦:“……誰們?”

我:“死人!”

說出這個詞讓我瀕臨崩潰,我癱軟了,靠著墻,滑在了地上啜泣。我不知道死啦死啦向我靠近過來是出自同情抑或好奇,反正連我自己都不記得我有過這麽軟弱。

死啦死啦:“……誰們?”

我:“康丫,李烏拉,要麻,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我記得名字的,不記得名字的,臉熟的,臉生的,我喜歡的,我討厭的,我壓根記不住的,所有的,死在緬甸的,死在南天門的,死在江那邊的,回不來的,死了的,都看著我,好像他們還活著,看著我,就只是看著,什麽都不說,又什麽都說了,看著,看著……求求你,我快瘋了……行行好,求求你。”

我把自己難受得暈頭轉向,然後感覺到那家夥觸碰著我的肩膀。

死啦死啦:“你……心思不要太重。咱們都只做咱們夠得著的事……你看,想太多啦,就發噩夢了。”

我:“誰發噩夢呀?你看得見死人,我們都不信,都說你被鬼催的,現在我知道,你真是被鬼催的。快死的時候就看見他們了,就對面,就南天門,看著我們,江上沒橋,他們過不來。我沒死,又去看,再看不見了。我想看見……不,我不知道是不是想看見。太難了,被他們看著就覺得碎掉了,什麽碎掉了,心碎掉了,魂碎掉了。你天天被他們看著,你怎麽過來的?怎麽還能把我們送去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