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5/10頁)

他沉默地聽著,一邊用手輕輕拍打我的肩膀。那不是安慰人的表情,是個凝固的表情。

我:“他們還好嗎?他們缺啥?李烏拉要不要跟迷龍說話?康丫吃了郝獸醫的假面條沒罵?要麻在那邊是不是也跟人打架?……我要不要給他們燒點紙錢?那麽多人……那麽多人,得燒多少才夠他們花?”

死啦死啦:“……我……哪裏知道。”

我:“是不是要有座橋他們才能過來禪達?過了江才好回家。對了,紙船,我們紮很多紙船,老人說他們坐著紙船也可以回家。”

死啦死啦:“……我……哪裏知道。”

我:“你家裏不是招魂的嗎?……你媽說得對,你沒有魂根,活人碰上你都不得安寧,別說死人……可你至少會。告訴我們怎麽做就好啦,為弟兄們做點什麽呀。”

死啦死啦:“……你們還真就信啦?那是騙虞嘯卿的,我要保命啊,我只好說點似是而非的……你要大喊大叫鐵血衛國他倒不信了,他自己就喊炸了,他又什麽都不信……什麽都不信,人會枯的——譬如說你——於是他信這些似是而非的。”

我:“……你看得見死人?”

死啦死啦:“騙你們的——為哄你們從緬甸走回來,我是三十六計全使上啦……你們也是,該信的都不信,幹嘛又信這樣虛幻的東西?”

我愣了會兒,把他搭在我肩頭上的手推開,我手重得讓他齜牙,但我毫不內疚——我不再難過了,至少在他面前,不會再因為這件事難過。

死啦死啦:“他們過得好嗎?”

我:“虛幻之說,無稽之談,哪來的好壞。”

死啦死啦:“我不想他們,我得……活,不敢想,可是,有時候,猛的一下……”

他澀在那,我便看著他眼眶裏猛的一下充盈了淚水。

我:“……很不好,他們都回不了家。”

死啦死啦:“紙船……真的有用?”

我:“假的。我編出來的,為了不讓你把你活見鬼的妙計說給虞嘯卿。”

死啦死啦:“真的,對你來說,就是真的。真對不起,你跟人都沒說,你以為能跟我說——你已經死過一次,我沒有。我沒資格跟你談這事,你只好憋在心裏,它是只有你孟煩了才有的經歷……我又讓你失望。”

我:“假的。別信這種不該信的東西。你豪情萬丈,視往日如糞土,只管去做你的吧。你不會枯的,記得,回頭學學疊紙船,以後多為我們疊幾個紙船。”

也許我只是感傷而不是惡毒,但這句話比任何話都惡毒地戳傷了他,我感覺到他搭在我肩上的手震動了一下。然後他轉過身,我清晰地看著他用手上纏的繃帶擦掉一滴淚水。

他起身去繼續我們的戰爭。我跟著,我沉默,我再也不想就此事說什麽。

我們走過空空的小巷,趕去師部地沙盤旁邊。死啦死啦在這靜得像是無人的巷子裏,不由自主地向每一個最靜寂的角落張望。

我默默地在後邊等著。

我的團長一路都在尋找,一雙看著他他卻無法看見的眼睛。我清楚地看到他後脖梗子上每一根豎起的汗毛。我很想告訴他,別怕,死人的思念像潮水一樣湧來,全是思念,像我們對他們一樣,只有思念。

虞嘯卿擡起了頭,他不高興,雖然代表特務營、警衛連這些近衛精銳的標識已經幾乎包圍了南天門的樹堡,但他不高興,因為他不喜歡犯疑惑。於是他從沙盤對面看著死啦死啦。死啦死啦低著頭,他的視線掉在沙盤上的銅鈸處而不是南天門,說白了他什麽也沒看。

沙盤上的刀根本就沒拔走,於是從虞嘯卿的角度上看,刀刃就在死啦死啦的脖子上。

我站在死啦死啦身後。而我們周圍的人們眼裏是有一種有胃口把我們活吃了的目光。

我不喜歡這,我恨這地方,這裏沒有好意。多年戰爭造就我的狹隘,而這裏的人們幹脆把希望和仇恨一起埋葬。

我終於忍不住在死啦死啦地腿上輕踢了一下,那觸動了他的傷處,於是他帶著痛苦的表情。擡起一張心力交瘁的臉。那張臉已經沒有任何光澤了,倒襯得他很是目光炯炯。

虞嘯卿:“你還有多少人?”

死啦死啦:“……三去其二。一個大隊左右吧。”

虞嘯卿:“日軍最擅夜襲,你為什麽不發動夜襲?”

死啦死啦:“……你防得太好,步步為營。”

虞嘯卿:“在你挖的馬蜂窩裏?你是短兵相接的天才,我一直等著我褲襠下冒出個洞,還有把捅出的刺刀。”

死啦死啦:“……所以,你防得滴水不漏。”

虞嘯卿:“放屁!都無所作為到老子在你肚臍上打風槍開炮眼啦!——你到底搞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