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們沖過巷角,何書光正因這錯沓的腳步聲而回過頭來,一路上我們的尾隨都死樣活氣的,叫他也放松得很。他瞧見我們的第一個反應是想拔腰上的刺刀,但一馬當先的迷龍不辣著實窮神惡煞得叫他發愣,於是丫服從了自己的第一反應:撒腿就跑。

迷龍把他的石頭包甩手扔了過去。砸在何書光背脊上,那家夥又跑了兩步,搖搖晃晃地摔倒。

我給了他一腳,迷龍撿了他的武器,又把何書光踢了個滾,不辣快樂地在何書光身上跳了兩下。

我:“左手第二個院門。”

我們把暈頭轉向往起裏爬的何書光扔在那裏,然後沖進那個大開的院門。

我們沖進院子,我們期待著沖進去就對目瞪口呆的精銳們一頓暴打。然後搶了小醉跑人,但目瞪口呆的不僅是院子裏的精銳們,也包括沖進院子裏的我們。

如果不是那些晾著的軍裝和隨處可見的來自虞師的什物,這裏恐怕和任何一個禪達的住戶沒什麽兩樣,它顯然是張立憲何書光這樣的單身漢們找來讓自己有個放松的地方。單身漢好聚居好紮堆,於是這裏也不僅僅是特務營的人。恐怕那些師直屬的家夥們,只要跟張立憲們關系好的都會往這裏紮,於是我們撣眼看見的是十幾個什麽都像,就是不像軍人的家夥,不論他們有沒有穿著軍裝。

余治端著一鍋灰乎乎黃突突的糊糊,那是我愛吃而死啦死啦絕不待見的本地小吃稀豆粉,穿著一件雨衣權當圍裙。搜索連連長拿著一筐籮餅。他們正在吃早飯。桌子不夠,凳子照樣不夠,坐的站的靠的跟我們真沒啥區別。李冰在洗衣服,他站起來時我們只好把他破了幾個洞的襯褲一覽無余。輜重營副營長撩著衣服在讓同僚幫他往背上的青腫塗藥,那是不辣昨天拿扁擔打出來的。

幫他上藥的警衛連副連長是個上海人。沒穿軍裝,露出一個我們在阿譯身上也見過的假襯衣領子。

最讓我瞠目的是小醉和張立憲。院裏最周正的一張小桌子給了她。包括最周正的凳子,只是面了院壁放——那也許就是他們能做的懲罰。小醉也面了壁坐著。正在吃早飯,我真高興她吃得那麽香甜,甚至因為背對著院門而沒瞧見我們進來。幾年的禪達生活讓她對那種食物已經完全適應,並且是把餅泡在豆粉裏的本地吃法。而更讓我反應不過來的是張立憲,他肯定是整個院子裏衣服最周正的一位,連一身的披掛都沒卸掉過,並且脖扣扣到了炮灰團任何一人絕對無法忍受的地步,只是他單膝跪著,像足了一個求婚的姿勢——當然,那主要是因為凳子不夠使的,而他又很想和一個對著墻坐著的人臉對臉地說話。

桌上放著兩塊很緊俏的香皂,那是張立憲的饋贈,以及張立憲老哥剛才又拿過來的幾張餅,張立憲側對著我們在那輕言細語,因為太全神貫注也沒看見我們,他現在臉上的表情瞎子都看得出來啥意思——又沮喪又絕望,又容光煥發,一個折騰自己的傻子。

日常瑣碎的那些嗡嗡聲一下消失了,除了小醉和張立憲之外的所有人和我們面面相覷。

虞師的大男孩們算把自己狠狠難為了,他們吹噓著要‘包了’小醉以便懲治,幫兇大把卻找不著夠種的行刑。然後他們的小老大發現逮來個小姑娘而非悍婦,這小姑娘還是自己同鄉,這事就徹底串味了。他們一邊罰小醉面壁思過,一邊送來香皂和早飯,張立憲半跪在一個男女授親不受的距離上聊著三峽與青城山。

余治慢慢放下鍋子,李冰慢慢從水盆裏操起那塊肥皂水直滴答的搓衣板,警衛連副連長放下藥瓶子去操一根棍子。迷龍和不辣擡高了手上的兇器做無聲的嚇阻——而張立憲傾心全意的,一廂情願地和小醉說得好不熱鬧。小醉現在最介意的恐怕是左手的稀豆粉和右手的餅,但在張立憲那個傻蛋眼裏看來,小醉那副餓慘了的吃相多半代表活力和健康。

我們還真是沒聽過張立憲把四川話說得眼下這麽柔和,他說家鄉話一向是覺得那種狠巴巴更適於罵人的,而現在阿譯跟他比都可算硬剛剛了。

張立憲:“……打完這個鬼仗,我硬是要回老家克安逸一下子了。順個便送你回克,你講要得不?”

小醉沒斷過吃,就連正眼也沒撣他。“要不得嘞。我老家莫人了。”

張立憲就惘然了那麽幾秒鐘:“尋一尋,總還是有的嘞。”

小醉:“莫搞頭了。我跟我哥哥出來的,我哥哥早就尋過了。”

可憐的輜重營副營長,兩只膀子朝著天,連腦袋一起套在秋衣裏,轉著圈,裸著個沒人給抹藥的脊梁找藥。

輜副營長:“藥嘞?藥嘞?你們幾個寶器,也叫女人拿眼睛吃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