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11頁)

我:“我是你的副官、傳令官,還有參謀。”

死啦死啦:“這會又是啦?逃兵的時候怎就不想老子沒了副官、傳令官,還有參謀?”

我:“你如果要我說對不起的話,我可以一直說到明天早上。只當大減價。”

死啦死啦:“便宜東西賣給迷龍好啦——這麽著,把你自己給我說清楚了,帶你一個。我從沒聽你說過你自己。”

我浮現出一種大事不好的表情:“我?說什麽?”

死啦死啦:“皮裏陽秋,半死不拉活,不用戳就噴毒水,跟個膿泡似的。做瘸子也就罷啦,還要做個惡毒的瘸子。諸如此類的。隨便說。”

我:“……誰誰誰他媽能說清自己?你幹嘛不問我二百五乘二百五得多少呢?我兩秒鐘告訴你。”

死啦死啦:“我懶得算。我累了。睡啦睡啦。咱們還是鉆一個洞,沒把你清出去之前,想說都可以。不過我們明早上五點出發。”

我瞪著他走開:“……我殺了你!”

死啦死啦:“哦嗬。”

今天晚上有很多的星星。我們陣地前的地表有一個洞,洞裏有一點微光,微光晃著我的臉。

我從地裏,我從洞裏看著外面的世界。

天上有很多星星,但我只能看見我視野裏的那顆星,因為我是透過防炮洞上被炮彈砸出來的那個洞在往外看。

我坐著,因為小板凳太矮而更像蹲著,有時我看看腳下的坑,我很奇怪死啦死啦為什麽不填掉它,有時候我瞪睡在床上的死啦死啦,那家夥為了更暖和點和狗肉擠在一起,他睡覺時像個孩子,這麽說是指他的躁動而非能讓人放心,一會趴著,一會正著,一會側著,無論哪種姿勢,總是有手和腳什麽的從床上耷拉下來觸著地面。那張床本來就小,在他這樣的折磨下,加上了狗肉,就越發地小——狗肉也只好不堪其擾地偶爾呼嚕兩聲。

我又看著天窗,睞著我的眼睛。

死啦死啦:“擠啊擠,使勁擠,擠出眼淚我信你。”

我氣得要死。因為一直以為他睡著了,“沒睡著你打什麽鬼鼾?”

死啦死啦:“三點多啦,該睜眼啦。一幫從不願為整件事操心的主。我不想,沒人幫我想。”

我又一次看見他的疲勞,他難得被人看到疲勞,但像現在這樣,在剛睡醒的時候就總會顯得疲勞。他現在攤手攤腳地躺在床上,躺在一堆零碎中間,看上去有些失神,他瞪著穹頂上潮濕的土層。表情和我看星星時並沒什麽區別。

他手腳並用地伸著懶腰,發著牢騷。“真不想起來。起來就又要看混蛋人,混帳事。想睡一百年。”

我:“睡吧睡吧。你睡著了大家都消停。”

他用一個很猛烈地動作把自己挺了起來,以至受驚的狗肉猛騰身下的。

死啦死啦:“不啦。想好了說什麽沒有?”

我:“我嗎?”

死啦死啦開始打理自己,今天無疑是一個戰鬥日,但他像要去見婊子一樣把自己打理幹凈,“不要裝傻。”

我:“我們用一輩子來學什麽叫說不清。”

死啦死啦:“如果你念那些書就為這樣夾纏不清。那我們十二個人去好了。哦嗬,還有你,狗肉大爺,你比他強多了。”

我:“你真會這麽幹?讓我在這老鼠洞裏窩著,你們過江,號稱去救我的父母——就跟送死一樣。你們死絕了我也不會死,烏龜王八都老死了我也不會死。你就這麽辱絕我?是不是?”

他用驚天動地的刷牙作為回答,瞪著我吐著白沫子。看來,我就算沉痛死他也不會中斷他的刷牙。

我:“我從沒拿手榴彈開過啥軍曹的瓢,腿上傷是裝死時刺刀捅的。那會同袍們正在我周圍被燒成糊。我不是第一次做逃兵,每回都逃,又都被綁回來了,正人君子跟綁成粽子的我說,國難當頭。豈能坐視。我偷小姑娘的錢,她剛救了我。我想幫她,可更想的是和她睡覺。我很憤怒,以前怒的是被別人像花掉價國幣一樣花銷我的生命,現在我二十五了,現在我怒的是我才二十五。我怎麽就成了這樣一個破人。”

那家夥對我吐了口漱口水。“你在吹牛嗎?”

我:“……吹什麽不好我跟你吹這種牛?!”

死啦死啦:“老子不是洋和尚,沒由頭聽你懺悔。有的是事情要忙。沒功夫聽你爛事。一群賤人,說爛了嘴也無非誰欠了你們沒還,誰欠你去找他呀,跟我磨什麽?老子要做事,要做這件事!爛舌頭的請遠點!”

我:“是你要我說清自己啊!不說清不帶我呀!”

死啦死啦:“說清了嗎?”

我:“你說得清嗎?你要說得清,會把個奶臭未褪的小書蟲子連揍兩遍?要說得清,你就得有個信啊!你信什麽?他信少年中國,他心裏有個少年中國。欲言國之老少,先言人之老少。你說少年中國,你心裏有個少年中國?我瞎的?看不出你做夢都想做虞嘯卿?只是時乖命賽,屢戰屢敗,心比天高,命比紙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