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5/11頁)

死啦死啦聽我猛噴著,犯著愣,然後把一盆洗臉水全潑我身上了,讓我成了一只憤怒的落湯雞。

我:“冷死啦!人不能這樣耍無賴!一個說得清的人會是你這樣雞鳴狗盜的下三濫手段?”

死啦死啦:“澆你個清醒!我們過江,是要做事!除了手上有幾條好槍,還要心裏清爽!不是這些爛事爛事爛事!我只是要做事,我只是想事情是它本來該有的那個樣子!”

我:“爛事也是你我甩不掉的心事!”

他瞪著我,瞪了一會,忽然開始幹笑,“你又反攻為守啦?”

我:“只是告訴你,你要我做的事情,你自己也做不來。”

然後那家夥繼續幹笑,“算啦,隨便說件事,我放你一馬。”

我:“什麽事?”

死啦死啦:“隨便什麽事。我數一二三,你立刻想起來的事。一一二三!”

他自覺得計地笑著,我有些悻悻,“什麽也沒想。”

死啦死啦:“少來。你想啦。”

他沒說錯,我是想到了,並因此有些怔忡。

我:“……家父是學機械設計的,清末派出的留洋學童之一。不過他這輩子拆掉的東西不少。設計出的可沒有一個。”

死啦死啦:“我要聽你說你老爹壞話嗎?我要聽一件事。”

我沒理他的打碴:“二十年前家父忽然振作起來,那年我五歲,他要做一台永動機,他說是為我做的。”

死啦死啦:“什麽雞?”

我:“永動機。從制造出來就永遠在運轉的機器。不用犧牲質量,就能換取能源。家父總想做這樣一鳴驚人的事情,好叫抱著質量守恒的洋人買塊中國豆腐撞死。”

死啦死啦:“有這樣的機器嗎?不會吧?”

我真的完全不受他幹擾了,我已經完全沉浸在我說的這件事情裏了:“……他用金屬絲吊著的撞球做動力,驅動一個八音盒。他跟我說這個音樂會一直響下去,響到世界末日。他說是給我做的。音樂很好聽,一直響著……響了很久,有一個小時那麽久。真的很好聽。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家父其實很厲害,只是像咱們一樣,生不逢時。”

死啦死啦一邊披掛著武器:“很厲害的家父的兒子,你看我該生在幾時?”

我:“突然,停了。”

死啦死啦:“不停就有鬼了。”

我:“音樂也沒了。我跟家父說,沒了。家父很生氣,拿起了錘子。一錘子,兩半,兩錘子,四片,三錘子,八瓣,全零碎了。他砸了二十多錘子,全零碎了,全都沒了。我講完了,沒了。”

是沒了,這洞裏也沒人了,死啦死啦不知道什麽時候出去了,這洞裏就我一個人,我茫然看了看,就看頭頂上的那個天窗。

死啦死啦在外邊:“十三個人,一條狗。你蒙混過關了。”

我茫然了一會後。就去抓我的衣物和武器。

壕溝裏有著霧,透著寒,我跟在死啦死啦和狗肉後邊,趟過厚重的濕氣,幾點燈光也被露水和霧氣浸得沉甸甸的。

我蒙混過關了。他也蒙混過關了。他踢到了我的軟肋,我也踢到了他的。他早已信著全無是處,仍自勉力為之。我們似乎是他最後的依托,但我想我們每一個人都讓他看著腦仁痛。

祭旗坡、橫瀾山、南天門還在霧氣中沉醒,我們一十三個人一條狗一在壕溝裏動作著,整理裝具。檢查武器。

我們在山林中行進。炮灰團最好的行頭都湊給我們了,這些裝具和武器讓我們覺得和平時有些不一樣。但又似乎沒什麽不一樣。我們一直不斷地在調整我們的背具和武器,尤其是被迫全副武裝的郝老頭兒。我們也真的很有些暴發戶的感覺,十三個人倒帶了十一枝湯姆遜,迷龍還是拿著他的捷克,豆餅除了一堆機槍備件外還分到了死啦死啦的毛瑟二十響。

相比之下了無掛礙的真的只有狗肉,它跑得時前時後,它也許把這當作一次打獵。

慢慢地我們行走於霧中的山巔,怒江的咆哮聲時遙遠時而逼近。

現在我們中的十一個人在江灘上包出個半圓,半圓的軸心是一個在對著怒江抓耳朵撓後腦的死啦死啦,我在對著那家夥大喊大叫,我必須大聲才好壓過怒江的水聲,“你就這麽過江啊?你早怎麽不說這麽過江?”

死啦死啦:“你也沒問啊。”

我:“我怎麽不問啊?我要問啦我就可以在家睡覺啦!過個屁江啊!”

死啦死啦:“你也沒說啊!”

我:“我怎麽不說啊?就是那條死書蟲子惹出來的禍!我就知道!我真是把你想得過聰明啦?”

死啦死啦仍看著那湍急的江流發呆,我在江灘上惱火地走著,不時撿起石頭去砸怒江——這恰好是我做逃兵時來過也嘆過的江段,也是那個日本兵寧可自殺也不下水的江段,它的水流急成這樣,即使你有條船,往下一放,恐怕也是打個花就粉身碎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