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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莊圩激戰不分晝夜地進行著。

19日二十二時,華野部隊已經突破了碾莊圩的外圩,黃百韜守軍繼續利用內圩水壕和土墻做屏障,依據星羅棋布的地堡和掩體,以及縱橫交錯的交通壕拼死抵抗。遠處傳來的隆隆炮聲,讓他們仍殘存著援軍即將到達的幻想,並不相信末日正在逼近。

攻堅爭奪戰幾乎是逐街、逐院、逐屋地推進,槍炮轟鳴不斷,拖曳著一道道火光的炮彈劃過夜空,織成密密麻麻的彈幕,現在雖是夜晚,卻亮如白晝……華野援兵一波又一波地投入戰鬥,黃百韜兵團的防守陣地不斷被壓縮。

午夜時分,粟裕命令華野部隊發起對內圩的總進攻。此時的黃百韜同樣命令第七兵團做最後一搏,對進攻內圩的華野部隊實施最密集的火力反擊。

華野炮兵正憋著一股氣,楊雲震團長犧牲了,特縱上下都異常悲痛。他們收攏現有的百余門火炮,於20日進到碾莊圩南面的一個村莊,對準碾莊圩的工事傾瀉出滿腔怒火,誓死要為團長報仇。

就這樣,小小的碾莊圩不到五平方公裏的土地上,一夜傾瀉了大大小小的炮彈近兩萬發。所有的房屋都成了殘垣斷壁,所有樹木都成了火炬,繼而化為灰燼,此時的碾莊圩是一片火場,是一片血海,更是一架絞肉機。碾莊圩除了黃百韜的兵團部,還抽調了二十五軍一個團,六十四軍一個團,加上警衛營、工兵營等,這裏聚集了第七兵團的上萬人馬。炮彈爆炸處,人仰馬翻,血肉橫飛。

一輪炮火停歇的間隙,戰場突然陷入了死寂。死寂比喧囂更為可怕,因它孕育著更大一輪的爆發。爆炸制造的耳鳴聲還在腦顱中縈繞,華野九縱的戰士們已悄無聲息地躍出戰壕,弓身沖鋒。沒有交談,沒有對視,睜得滾圓的雙眼全部直盯前方,上千人隆隆的奔跑聲匯成了一輪輪撞擊人心的低音鼓點,由疏而密,由輕而重,由近而遠,如密密麻麻的飛鳧哨箭向著前方鋪排而去。槍在響,炮在鳴,硝煙彌漫之中,一排排冒死沖鋒的華野戰士更像是滔滔巨浪,一波接著一波,呼嘯著向著敵軍陣地洶湧而去。

二百米!一百八十米!一百五十米!每突進一米就能減少身後戰友的傷亡,此時九縱的戰士們爭分奪秒與時間競賽,更是與生命在賽跑。

敵人立體的防禦工事裏,上層的火力點率先發現華野戰士的進攻,一挺機槍掃射起來,打破了暫時的寧靜,子彈在夜色中拉起一條耀眼的直線。很快,中層和下層的火力點也反應過來,沖在前面的戰士甚至能聽見工事中敵人的嚎叫聲。一些緊貼地面的暗堡也被激活了,一張密不透風的交叉的火力巨網橫亙在華野九縱進攻的部隊面前。

“突!突!突!”金屬子彈傾瀉在人身上的聲音竟是如此刺耳,進攻的人潮巨浪翻騰起一片血霧,浪頭瞬間被染成紅色。九縱沖鋒的戰士一片一片地倒了下去。如此近的距離,重機槍像是一口吞噬生命的狂暴惡魔,直接能將人的四肢打斷,穿膛而過,會形成一個個碗口大的窟窿,子彈甚至毫無阻礙地穿透後面二三個戰士的身體。

振聾發聵的爆炸聲,彈片劃破空氣的呼嘯聲,戰士們呼喊口號和尖叫的聲音充斥碾莊圩內圩。十幾分鐘的時間,開闊的內圩空地到處是炮彈和地雷形成的大坑,到處是橫飛的血肉和燃燒的殘骸,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和倒地呻吟的傷兵,傷口正汩汩地冒湧著鮮血和血泡。

後面又是一波勇敢沖鋒的人潮。

在又一輪火炮轟炸和集中火力的打擊過後,敵人高處的機槍終於啞火,九縱戰士趁機突進內圩水壕。壕溝裏滿是敵人提前布置的鋼釘、鐵'藜、尖角石,戰士們的布鞋一下子被刺穿,有的踩進淤泥,拔出來已是赤腳,雙手雙腳被刺割得鮮血淋漓。

兩軍交鋒勇者勝。這時候,九縱的一位營長急中生智,直接脫掉身上的棉襖,鋪在溝底。11月的深夜裏,忽明忽暗的爆炸火光映照在他古銅色的臉上,赤膊的身體正冒出騰騰熱氣,宛若戰神。旁邊的戰士也紛紛效仿,齊刷刷全部脫掉了棉襖,一條三米多寬的通道眨眼間鋪成,爆破連幾個戰士在火力掩護下抱著炸藥包踩過通道沖到了內圩墻下。

一聲巨響,內圩被撕開一個角……

黃百韜眼看增援無望,陣地很快就要被突破,即命令二十五軍軍長陳士章率殘部從碾莊圩東轉為向南突圍,又寫了一封信給第六十四軍軍長劉鎮湘,命其率部向碾莊圩西北部突圍。陳士章接到命令倒是十分痛快,化裝逃出去了,但劉鎮湘卻不同意突圍,語氣堅定地說:“就是突圍出去了,部隊都打沒了,重武器也丟光了,作為一個軍人,一無人二無槍,還有什麽用啊!”就這樣,他一直頑固抵抗到21日早上。趁炮火停歇的間隙,劉鎮湘出乎所有人意料,從櫃子裏取出皮箱,拿出配備給他的國民黨軍將官大禮服,讓衛兵協助他穿戴整齊,掛上他得到的所有的勛章,最後穿上了皮鞋,正了正軍帽,照了照鏡子,坐在太師椅上緊閉雙目,準備體面地“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