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胥吏的盛宴 彭縣小吏舞弊案(第4/11頁)

好在陶、陳二人不算太貪心,每一個解戶只索賄七成色銀八分。六十二個解戶,一共湊了四兩九錢六分,交兩人平分。

兩人收完賄賂,便開始給這六十二個解戶安排運輸計劃。由於大家都出了銀子,陶、陳也不必特別偏袒誰,盡量公平地進行調配。說來諷刺,這本該是小吏分內之事,卻要在集體行賄之後才能實現。陶、陳兩人不用多做任何事,只是盡責地完成了本職工作,就能憑空造出一片尋租空間來。

計劃分配完畢,六十二個解戶領取文簿,各自散去忙活不提。

在杜山負責的區域,有一個叫方曉的農戶,需要繳納二鬥七升糧食。他嫌有點多,便求到了王廷用那兒去。王廷用雖然只是一個小皂隸,可他跟陶、陳二人關系不錯,深諳尋租之妙。王廷用先從方曉那裏收取三升糧食,落進自己口袋,然後帶著一鬥七升糧食去上納,強迫杜山按二鬥七升足額收取,還順手訛了對方五分銀子。

杜山為此十分憤恨,要知道,解額如果不足,是要解戶自家往裏填。王廷用這麽一截一收,等於自己要平白多負擔兩鬥大米。若是陶、陳二人也就算了,你一個皂隸怎麽也敢湊過來訛詐?

可他只是一介平頭百姓,皂隸也是沒法惹的。不提別的,王廷用若是說動劉本敖,拿著空白牌票到家裏來不走,幾天吃喝用度就足以讓杜山破產。

皂隸已經算是衙門生態鏈的最底層,權力小到可憐,可即便如此,仍能從兩頭榨取些許好處。

來到了嘉靖二十九年三月。大部分解戶都完成了自己的運輸任務,放心歸家。可是杜山只完成了二十二石五鬥,還差二石五鬥;張馮剛、龔本舟、易本真、江淮四戶,完成了三百九十石二鬥三升,還欠三十八石三鬥七升。

這五個解戶,一共拖欠了四十石八鬥七升大米。

如果是別的時候,這點差額含糊一下就過去了。可不巧的是,從去年——嘉靖二十八年——開始,每年年底,朝廷要求各地官府要把一年出納錢谷修成會計錄,分列歲征、歲收、歲支、歲儲四柱,以杜絕積弊。

更不巧的是,在嘉靖二十九年,貴州銅仁和雲南沅江陸續爆發了規模不小的叛亂,朝廷調集四川、湖廣、貴州三省大軍會剿。這一應軍費開支,都得仰仗四川布政司承擔,其中成都府更是力扛大頭。

成都府為了應付審計和軍費,恨不得把倉廩裏最後一點糧食都刮走,對於轄下諸縣的稅賦數字極度敏感。彭縣的糧食一少,成都府立刻就有了反應。

最先覺察出問題的是一位姓鄢的巡按禦史。他本來想責成彭縣自查,又怕上下串通,於是調來了墊江縣的胡知縣,以第三方的身份去核查錢糧。

胡知縣抵達彭縣的時間是嘉靖二十九年的六月。署理縣事的主簿王仲傑派了本衙戶房的一個人配合工作,這人正是陳佐。

此事調查難度不大,很快胡知縣便查明,短少的四十石八鬥七升大米,是彭縣僉派的解戶解糧不足額之故。胡知縣認定是那些解戶監守自盜、暗中侵吞了這部分糧食,決定判他們一個侵欺之罪。

注意,胡知縣查明的,是彭縣解戶侵欺這個事實,但具體是哪一個解戶幹的,他一個外地人無從措手,得靠當地戶房的胥吏去調查明白。於是胡知縣把陳佐叫過來,讓他去把相關人等拘來衙門聽審。

陳佐嗅覺靈敏,膽大包天,一聽胡知縣的口風,立刻意識到這又是一個發財的良機。

他身為戶房算手,一查賬冊就知道怎麽回事。陳佐把杜山、張馮剛、龔本舟、易本真、江淮五個人叫到一起,說你們要倒黴了,胡老爺知道你們欠糧太多,要判重罪。你們幾個如果湊二兩銀子給我,我就給你們想辦法遮掩。

杜山本來就一肚子氣,聽到陳佐還敢要錢,堅決不肯給,轉身走了。其他四個人琢磨了一下,紛紛表示,他們願意出錢免災。

陳佐收下二兩銀子,施展出了一招“李代桃僵”。

胡知縣在墊江做官,並不熟悉彭縣情由。錢糧短缺,他可以通過賬冊計算,但到底是誰侵欺,就沒有什麽人脈可以去查實了。

陳佐抓住這個破綻,找到吏房的陶成,憑空捏造出一個解戶,名字特別有日本味道,叫作江張本舟——其實就是從四戶人名各取了一個字,那四戶所欠的三十八石三鬥七升大米,都一股腦算到這個虛構人物頭上。

接下來,陳佐上報胡知縣,聲稱是杜山和江張本舟兩個解戶拖欠。胡知縣只關心錢糧落實,哪裏想得到其中一人是虛構的。他大筆一揮,判決兩戶侵欺之罪,徒五年,如數追繳前糧。不過《大明律》允許用谷物折抵刑期,胡知縣給開了個價,如果犯人願意上納七十二石罪谷,便可以抵消徒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