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胥吏的盛宴 彭縣小吏舞弊案(第3/11頁)

於是王廷用求到了陶、陳二人。在他們一番運作之下,王廷用成功買閑,頂替了另外一位叫嚴思安的徭役,繼續待在衙門。嚴思安還得每月給王廷用提供三鬥米、三錢銀的工食。

王廷用覺得這兩位太厲害了,便把自己的同族親戚王廷美介紹過去。王廷美受過教育,能識文斷字,他不想在役職裏混日子,打算弄個胥吏幹幹。

這事陶、陳能辦成嗎?也能。

縣衙裏的胥吏,來源大多靠僉充,即從地方上選拔而來。只要你身家清白,年紀沒過三十,而且通過了業務考核,就有機會充任。不過吏職少,申請的人多,因此朝廷立下個規矩,叫“行柱定參”。

簡單來說。你取得了僉充資格,並不會馬上授職,而是作為“候缺吏”寫入“公格眼簿”,排上隊。什麽時候吏職出缺了,按照公格眼簿的先後順序,依次參充,這叫行柱。

行柱排序的門道很多,有超參行柱、陛納行柱、農民行柱、截參行柱、東征行柱等等,算法各不相同,彼此之間還有優先級。但是,越復雜的規則,越容易被經手胥吏玩出花樣來,什麽戀參、壓參、超參、指參、爭參,讓人眼花繚亂。

陶、陳為王廷美準備的花樣,叫“越次爭參”,就是通過塗抹、篡改公格眼簿,把他的候選排名挪到最前頭,一有吏缺,立刻便能授職。

於是,王廷美就這樣被運作進了戶房,成為陳佐的同事。

可巧在這一次僉派結束之後,屠主簿病逝,新來了一位主簿叫王仲傑。陶、陳、王三人趕去巴結,很快成為其心腹。有這麽一尊神上頭鎮著,他們行事便更加肆無忌憚了。

我們看到,這麽一番操作下來,陶成、陳佐兩人上結主簿,橫勾六房,下聯快手、皂隸,儼然在彭縣衙門裏形成了一個上下貫通官、吏、役,橫跨諸多部門的小利益集團。

這個利益集團形成之後,都幹了什麽事呢?史無明載,不過後來官府在審判這個集團時,批語裏用了四個字——生事害人。字裏行間,可以想象是怎樣一番尋租的熱鬧勝景。

轉眼之間,到了嘉靖二十八年十月,又到了繳納糧稅的時節。

這是官府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一到這會兒,諸縣上下都會忙得不可開交。老百姓們除了苦著臉納完糧稅之外,還得提防另外一種麻煩,叫“解戶”。

要知道,糧食不會自己走路。各村各鄉上繳的糧食,還得集中起來,運到指定的倉儲地點入庫,才算完。大宗糧食的運輸調動,是一樁耗費浩大的工程。好在官府聰明得很,把解送糧食劃為徭役的一種。也就是說,可以僉派老百姓來做這件工作,而且是白幹。

這些負責運糧的老百姓,被稱為“解戶”。

彭縣在嘉靖二十八年十月的總征收額,是六千六百石整,一共僉派了六十二個解戶。每一個解戶負責解送的糧食數量與地點,都不一樣。

篇幅所限,咱們只介紹涉案人員的情況:杜山一戶,解送本倉祿米二十五石;張馮剛、龔本舟、易本真、江淮四戶,共運廣豐倉火米四百三十石六鬥。其他五十七戶也各有任務,不過與這個故事沒關系。

根據流程,解戶要準備一份標準尺寸的空白文簿——連這個都要自己出錢——帶去衙門。吏房會先與戶籍比對,驗明身份,在空白文簿上寫下解戶名字,證明到役;然後戶房會根據事先的計劃,在文簿上填好解戶負責的解額以及運送地點,蓋上官印。

這份文簿,即解戶在解糧過程中的通行證、介紹信和回執。

彭縣吏房與戶房負責填寫文簿的,不用說,又是陶成與陳佐兩個人。如此好的勒索良機,他們兩個是絕不肯放過的,遂公然向六十二個解戶索賄。

解戶們對此痛恨不已,卻根本無計可施。因為陶成和陳佐身在兩房,職秉親書,想要整人,光是明面上的手段,就能把你玩得欲仙欲死。

比如說,你拒絕賄賂,陶成會查看你的家產,把你家快病死的老黃牛算作成年畜力一頭,把你家兩個半大小子算成丁壯兩口。天哪,這麽富裕的一家,必須多承擔點責任才行。他大筆一畫,把原來你負責解送的五十石漲到了一百石。

這還不算完。你帶著文簿到了陳佐那裏,陳佐在上頭寫了四個地名,讓你去提糧食運入縣庫。你一看,好嘛,三界、慶興、磁峰和龍門山,這四個鄉分別位於彭州東邊、北邊、西邊和西南,差不多可以圍彭州跑一圈。而且其中三處都位於山區,推起小車運起糧食,感覺極度酸爽。

你就算上告,也只能去主簿王仲傑那兒告。他會支持誰不言而喻。你如果連主簿都不服,還想上告知縣,那更得想清楚了——嘉靖二十九年,彭縣知縣和縣丞職位一直空缺未補,由主簿代理縣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