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胥吏的盛宴 彭縣小吏舞弊案(第6/11頁)

於是楊漢采當堂寫了一道牌票,交給防夫劉景高——防夫也是一個役職,可以視為保安與郵遞員的合體——讓他在本月二十五日之前趕到彭縣,把陶成、陳佐等人提到成都來問話。

劉景高拿著牌票,一路從成都趕到彭縣。二十五日他一進縣城,迎頭就看到兩個衙役走過來,看穿戴,一個是快手,一個是皂隸。他們倆特別熱情,說設下了宴席,非要拽著劉景高去吃酒。劉景高問他們倆是誰,兩位自我介紹了一下,一個叫劉本敖,一個叫王廷用。

原來杜山上告這事,早就被陶成、陳佐發現了。兩個人很驚慌,成都府不是他們的勢力範圍,斷然不能去。好在他們熟悉政務,知道成都府一定會派人來提審問話,只要把這個持牌票的人多拖住幾日,說不定就能把這事給拖沒了。

於是陶成把劉本敖、王廷用叫過來,讓他們二人等在縣城門口,專等劉景高抵達,務必死死拖住。劉、王久在公門做事,對這一套慣熟得很。他們在城門附近找了一處房子,弄了半壇子酒、兩斤肉還有一盤面,等著劉景高到來。

劉景高不過一介防夫,平時也是有一頓沒一頓的,看到有人設宴款待,自無推辭之理。三個人在房子裏推杯換盞,吃得十分盡興。言談之間,劉本敖聽出來這位防夫頗好女色,心裏立刻有了一個主意。

他假意殷勤,請劉景高去自家安歇,然後直接敲開了對門的門。劉本敖的對門住著一個小媳婦趙氏,閨名叫八兒,平時生活不怎麽檢點,跟劉本敖有一腿。劉本敖給了趙氏五分銀子,要借她美色來羈留來人。

劉景高在劉家舒舒服服睡了一宿,次日起來,準備拿牌票去衙門提人。劉本敖卻說不急,拽著他去了趙氏家裏喝茶。收了銀子的趙氏稍一撩撥,劉景高立刻把持不住了,當晚便奸宿在她家裏。牌票哪及白嫖好,辦事不如辦人忙,從此深陷溫柔鄉中,此間樂,不思蜀。

劉景高不光免費享受美色,還不停地問劉本敖他們要錢。於是陳佐出了一兩五錢,陶成出了一兩二錢,王廷用、劉本敖各自出了一錢,湊了二兩九錢,送給劉景高。劉景高給了趙氏五錢買吃食,自己留下了二兩四錢在身上,日子過得美美的。

這邊廂劉本敖用美色拖延,那邊廂王廷用偷出成都府的牌票,仔細研讀了一下,發現一件怪事:這個牌票上面,陶、陳、劉、王等人俱在其上,可是唯獨缺了王廷美的名字。

前面說了,王廷美是王廷用的親戚,之前借陶、陳之力進了戶房,也屬於這個小集團成員之一。不過最近幾年因為一些瑣事,王廷美跟他們的關系並不算和睦。

王廷用一直懷疑,杜山一個泥腿漢子怎麽知道去成都府上告,訴狀怎麽寫得如此犀利?一定是有精通刑名之人從中指點。如今看來,八成就是王廷美,不然怎麽牌票上沒他的名字?

好哇,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別怪我不顧親戚情面。

王廷用大怒之下,向陶、陳二人說明真相,那兩個人又連忙稟明主簿王仲傑。幾個人頭碰頭,想出一個壞主意。在這之前,正好有彭縣鄉民控訴衙門小吏私收紙罪銀五錢四分,王仲傑直接把這個罪過栽到王廷美頭上,不容申辯,直接打了他二十大板,投入牢獄裏。

這一招釜底抽薪,斷絕了杜山的法律咨詢之路。沒有王廷美支著,一個老百姓能折騰出什麽花樣?

一來二去,時間進入了嘉靖二十九年的十一月份。趙氏再漂亮,劉景高也睡得差不多了,無論如何要提人回成都了。十一月初一,劉本敖在街上溜達,琢磨著該用什麽辦法繼續拖延。他忽然一擡頭,看到自家一個親戚。

這個親戚叫鄢乾,跟劉本敖是表兄弟,家裏尚算殷實。早在嘉靖二十五年九月,家裏人出了十五兩銀子,給鄢乾捐了一個彭州司獄司的候缺吏,那一年他才十二歲。

地方吏員的選拔,一般有三種途徑。一是僉充,即選拔有文化的民間百姓,輪候任職,陶成、陳佐、王廷美就是這麽進來;二是通過罰充,即把犯了過錯的生員、舉人、監生等讀書人,罰為小吏;從景泰年之後,還多了一個選項,叫作告納,說白了,就是所謂捐錢買職。

到了嘉靖年間,告納變得非常泛濫,年齡、能力什麽都不考核,交錢就給。當時的價格是,州縣典吏二十兩,衛所典吏十五兩。所以鄢乾捐了十五兩銀子,遂以十二歲沖齡成了公務員。

鄢乾在彭縣候缺了幾年,轉任成都府,仍為司獄司候缺吏。到了嘉靖二十九年,鄢乾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這一年的十一月,他剛剛輪完值,請假返回彭縣,打算問家裏要點零花錢。

劉本敖一看是他,大喜過望。這個表弟在成都司獄司,正好能用得上。於是劉本敖熱情地拽著鄢乾回到家裏,吃喝一通,然後提出了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