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下第一档案庫(第5/6頁)

後湖與四面陸地隔絕,沒有橋梁通行,因此黃冊庫還配屬了三十七個船夫和十二條官船,負責與岸上的往來聯絡。但這些船可不是隨叫隨走的,平時都停泊在太平門外,用鐵索串鎖在碼頭石柱上,每旬只有逢一、六才能通行,謂之“過湖”。

過湖之日,所有需要上島之人要集中在太平門外的湖口檢閱廳,主事官員仔細查驗其身份、憑信文書。無誤後,由掌握鑰匙的內監打開鐵索,帶隊上船。當日濟渡任務結束後,內監還得把船重新鎖上,加上封條。

就算過湖上了洲陸,黃冊庫也不能輕開。負責人得先從主事官員那兒領取文書,再到守備太監那兒領取鑰匙,結束之後,要把鑰匙原樣交回。

當時有兩句詩:“四面環巡照大禁,中洲守護絕通衢。”詩一般,但描述的禁絕情景半點不假。

明代關於“過湖開庫”的故事很多。比如在洪武年間,曾經有一位監生,從守備太監那兒拿了鑰匙去開門,然後有事回家,就把鑰匙也帶回去了。他媳婦一看鑰匙上綴著的黃色絨繩太舊,給換了一根新繩。等監生把鑰匙交還守備太監,太監一看大驚,說這鑰匙繩是馬娘娘親自搓的,你擅自換走,要倒大黴。嚇得監生連滾帶爬回家,還好媳婦沒來得及把舊繩子扔掉,趕緊重新穿回去,免去一場大禍。

這故事有點傳奇色彩,尤其是馬娘娘親自搓繩這個細節,很有民間想象的風格。不過它至少證明,後湖管束之嚴,連老百姓們都很清楚。

接下來這個故事,可就是不折不扣的過湖鬥爭了。

弘治元年(1488年)的十一月二十日,有個叫郭鏞的太監,奉命去兩廣公幹。他路過南京時,突發奇想,硬是逼著內監把船鎖打開,帶著二十多個隨從登上梁洲,在黃冊庫逛了足足半天,過午才走。

這事驚動了南京的禦史們,他們以監察禦史孫纮為首,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上書天子彈劾郭鏞“擅遊禁地”,強調說黃冊庫是國家機密所在,雖然這人並未造成什麽損害,但萬一開了這個先例,以後人人都可以進入,貽害無窮,所謂“其源一開,末流無所不至”。

冊籍之重,茲事體大。皇帝很不高興,把郭鏞申斥了一通,順手奪了他的兩廣差使。

這起糾紛,引起了宦官們很大的不滿,認為南京禦史小題大做,故意讓他們難看,暗搓搓地伺機報復。到了弘治三年,司禮監有個叫何穆的太監,前往後湖巡視。這次他奉了聖旨,黃冊庫官員乖乖地請他過湖勘驗。

何穆巡視了一圈,眼皮也不擡,開口批評說後湖的關防太過松懈。官員趕緊請教說怎麽改進,何穆也不客氣,提了四點要求。

第一點,太平門旁邊的石閘,要標定一個刻度。平日湖內水量控制,看水位刻度決定,過則開,不過則不開。

第二點,湖邊每百步設置石碑一通,寫明“不許官民人等占種湖田”。

第三點,於神策門外東城腳下湖邊,修起一道界墻並柵欄,切斷人畜往來,防止百姓窺伺冊庫。

第四點,過湖船只,要嚴加管理,鐵鎖連串,鋪門封鎖。何穆這四點要求,看似是很合理的建議,並無不妥,可黃冊庫官員一聽,就知道裏面暗藏殺機。

先看第一條。

後湖的體量很小,水位多寡不穩定,所以洪武年間在太平門和太平堤設置了石閘、石洞,澇時開閘泄洪,旱時閉閘蓄水,以保證黃冊庫的安全。

這個石閘年久失修,不怎麽好用,導致後湖的水量時高時低,湖域時大時小。周圍的老百姓們要麽在附近偷偷引水種田,要麽偷偷捕魚、樵采、放牧,讓官府很是頭疼。

何穆提出重修石閘,確實是個好建議。

問題是,這件事,南京的禦史們早已經在張羅了。

此前有一位南京監察禦史,叫繆樗——正好是孫纮的同事兼好友,他重新勘察湖界,圈定範圍,著手準備修理石閘,並上書天子建議整頓後湖保衛工作。這封奏章,在司禮監的何穆自然也看得到。

何穆雖在宮中,眼光卻很毒辣,一眼就發現了繆樗的疏漏。繆樗只勘察了後湖的現狀邊界,卻忘了考慮湖水有升有降,湖域也會變化。

萬一湖水漲多了,水面撲過原定邊界,老百姓蹭過去占便宜,你罰還是不罰?

何穆建議把石閘設置刻度,實際上就是將水位量化,以刻度為準來控制後湖的邊界。再配合界碑、界墻、柵欄、船鎖等設置,可以更好地把閑雜人等排斥在外。

建議很好。可建議越好,就越打監察禦史的臉。虧你們還在南京本地,提出的整改方案有這麽大疏漏,還不如一個從北京過去的太監。

何穆在給弘治的奏章裏,直接點了繆樗的名,說他勘察不利,還特意加了一句:“猶恐日後軍民人等,仍前偷引水利,占種湖田,囑托勢逼該管人員,將前閘不時啟閉,走泄湖水,復有前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