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下第一档案庫(第6/6頁)

這麽前後一關聯,用心太深了,顯得好像這些弊端手段,全是繆樗等禦史縱容出來的。

何穆的報復還沒完。

仔細看他建議的第二條:“不許官民人等占種湖田。”

除了“民”,還有個“官”。

這個“官”字,有極強的針對性。

當時有個南京守備太監叫蔣琮,因為長江蘆場的利益問題,跟南京禦史們打得不可開交。蔣琮為了尋求突破口,指使手下陳祖生控訴戶部主事盧錦、給事中方向侵占湖田。

黃冊庫是個冷衙門,沒什麽錢,管理人員經常趁職務之便偷偷打點柴薪、撈點鮮魚。盧錦、方向作為黃冊庫的上級主管,派佃戶在裸露的湖灘上種了幾塊地,從中占點小便宜。沒想到這事被蔣琮給掀出來了,導致兩人都被下獄。

郭鏞路過南京時,之所以想去後湖,就是想起了這件案子,想親眼見識一下。沒想到,同仇敵愾的禦史們立刻抓住這個痛腳,狠狠地報復了回去。

何穆這次到南京來,也是因為郭鏞回去哭訴了一通。皇帝耳根子軟,這才派他來查實。

現在禦史們已經被何穆㨃得灰頭土臉,黃冊庫那些小角色,也不能讓他們好過。

何穆上奏疏表示,後湖每年冬天,南京司禮監都派專門的漁船來湖內捕魚,好供給官員用度。但是原來打魚的日期不定,很多人趁著官船捕魚的當兒混進來,存在隱患。從今以後,要限定捕魚的日子,對船只嚴格檢查,漁網只允許用五天,其余時間全部收走。

存在隱患只是托詞,其實是為了整黃冊庫的人。他們平時沒什麽好處,只有每年趁這機會網幾船魚,改善一下生活。這一下,全沒了。

還有,何穆指出,現在湖內五洲之上的蘆葦太多,是個火災隱患。可這裏是禁地,外人不得入內,因此責令管庫官員並雜役、匠役等人,把這些蘆葦都砍去充當柴薪。他還好心地提醒了一句:“柴薪若積聚過多……就行會官估價,變賣銀兩,送應天府官庫收貯,以備修理本庫等項支銷。”

聽起來冠冕堂皇,毫無破綻。但仔細一琢磨,後湖黃冊庫管人員額外多了一大堆工作量,賺到的錢卻只能充公用。這根本就是變相把一部分辦公支出,轉嫁到庫管人員個人身上。

偏偏皇上最喜歡的,就是這種不用額外付費的先進管理手段,讓底下人有苦也說不出來。

何穆把這些“合理化”建議,整理成奏疏上報天子,很快就得到批準,令南京禦史們士氣大挫。經此一役,蔣琮那邊的案子也取得了突破。先後有十名禦史下獄,而蔣琮本人毫發無傷,宦官一方在兩個戰場均大獲全勝。

至於躺著也中槍的後湖黃冊庫,只能哭著進行整改,讓後湖禁制變得更加嚴苛。有人寫了首詩諷喻此事:“瀛洲咫尺與去齊,島嶼淩空望欲迷。為貯版圖人罕到,只余樓閣夕陽低。”

“人罕到”三字,用得一點不錯。到了萬歷年間,有位吏部左侍郎顧起元路過南京,不得其門而入,不由得感嘆說:“白下(南京)山川之美,亡過於鐘山與後湖,今為皇陵冊庫,遊趾不得一錯其間,但有延頸送目而已。”

連吏部左侍郎都不讓靠近,可想而知黃冊庫平時人跡罕至到什麽程度了。

只有在一種情況之下,後湖這裏才會變得特別熱鬧。

那就是每十年一次的大造之年。在這一年,全國各地都會重新攢造黃冊,集中送至南京。新造黃冊入庫是一件隆重的大事,現場得由給事中一人、禦史兩人外加主事四人親自坐鎮查驗,還有一千兩百名來自國子監的學生嚴陣以待。

國子監一般的編制是一千五百人。這一下子去了一千兩百人,幾乎是傾巢而出了。

等一等,怎麽要這麽多人?這是要打仗嗎?

還真差不多。

這些國子監的天之驕子,將要跟全國的地方官吏百姓,展開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惡戰。

要講明白這個問題,咱們還得從黃冊的攢造過程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