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筆與灰的抉擇 婺源龍脈保衛戰(第2/18頁)

三年之後,萬歷三十一年(1603年),癸卯秋闈再開。這一次應天鄉試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盛況,赴考士子超過六千人,是明代南直隸鄉試人數最多的一屆。而錄取解額只取一百三十五人,百分之二的錄取率,可謂空前殘酷。

這一次婺源縣盡遣精英,務必要一雪前恥。

重陽節之前,榜單貼出來了。

婺源士子中舉者,有施所學、方大鉉、余懋孳、盧謙四人,其中盧謙是廬江籍,婺源本籍的只有三人。

總算沒脫科,但也僅僅比沒脫科好那麽一點點。不過婺源人的希望還沒徹底斷絕,因為考試還沒結束。

鄉試結束後,全國舉子將在次年的年初趕赴京城,參加禮部舉辦的會試,稱“春闈”。會試通過的考生,叫作貢士,仕途之望已是板上釘釘。接下來皇帝會親自主持一場殿試,沒有淘汰,只為這些貢士排一個名次,分三等。

一甲有三人,賜進士及第,即我們所熟知的狀元、榜眼、探花;二甲若幹人,賜進士出身;三甲若幹人,賜同進士出身。

婺源的舉人數量不少,只要任何一位能在會試和殿試拿到好成績,就足以抵消婺源縣在鄉試中的發揮失常。

轉眼來到萬歷三十二年(1604年),會試考完,殿試金榜很快也公布了:一甲三人,沒有婺源學子的名字——順便一提,這一科的榜眼是未來幾乎挽救大明的孫承宗;二甲五十七人,也沒有婺源學子的名字;直到三甲放出,才在第一百零一的位置上出現了余懋孳的名字。

哦,對了,陪余懋孳在三甲隊伍的,還有一個毛一鷺。將來他會成為應天巡撫,在蘇州殺死反對魏忠賢的五個義士,成就一代名篇《五人墓碑記》。

金榜名單傳到婺源縣,整個縣城陷入一片恐慌。

整整六年時間,整個婺源縣只出產了一名同進士和兩名舉人。這個成績在那些邊鄙小縣,或許是不得了的成就,可對婺源來說,卻不啻是場災難。

往小了說,學子的科舉成績,決定了當地官員的考評。像是縣學教諭,至少得培養出三名舉人,才能獲得升遷資格。若是連續幾屆秋闈失利,連知縣的治政能力都要被質疑。

往大了說,科舉是進入大明官場的唯一正途。入朝則為高官,致仕則稱鄉宦,當地的政治實力和話語權,取決於本籍士子們的仕途之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現在連續兩屆科舉慘淡收場,也難怪婺源的鄉紳鄉宦們如此緊張。舉人梯隊斷了档,意味著在未來二十年內,婺源縣的影響力將狠狠下降一截。別說跟其他府縣對抗,就是在自家徽州府比較,婺源也將落後於歙縣和休寧縣,淪為二流之列。

這可不只是面子受損,還涉及巨大的政治與經濟利益分配。大明地方上起了糾紛,當地鄉宦會聯名上書,表達意見。誰家的鄉宦地位高、牌子硬,誰就能占便宜。婺源現存的老鄉宦們,實力還比較強,可他們早晚會死,如果沒有新鮮血液補充,長此以往,縣將不縣。

危機臨頭,當地的有識之士們紛紛開始反思,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縣學的師資力量,不可謂不盡心;縣衙對教育事業的重視與支持,不可謂不周致;婺源大小家族對士子的供養,不可謂不豐厚;婺源境內的讀書風氣,不可謂不濃厚。

一切都運轉正常,總不能說婺源這兩屆是單純運氣不好吧?

怎麽不能?

大家正在議論紛紛,這時婺源縣學裏有一位叫程世法的生員,他提出一個猜想:婺源的運氣不好,會不會是風水出了問題?

別笑,他是認真的。明代篤信風水之說,徽州這裏尤其癡迷。都說徽州人愛打官司,這些官司裏有一半是因為各種風水侵爭。他們認為風水格局關乎一家之際遇、一族之起伏,乃至一地之興衰,必須予以重視。

婺源的風水,一向被本地人引以為傲。境內號稱“群山入鬥、風雲綿密”,無論格局還是形勢均是上佳,因此才能孕育出朱子這樣的聖人。整個婺源風水的核心,恰好坐落在一條龍脈之上。

要講清楚婺源這條龍脈的厲害,得先講講它的來龍和去脈。

在婺源縣的北方,有一座大鄣山,《山海經》裏叫作“三天子鄣”,屬於黃山余脈。它像一條巨龍般盤臥在皖贛邊界,號稱“諸山祖源”。大鄣山系黃山向南伸出的一條旁支,沒走多遠,奇峰陡起,拔起一座海拔一千六百三十米的擂鼓峰——婺源境內的最高峰,也是婺源龍脈的來龍所在。

擂鼓峰的山勢先向西南,再轉東南。一條地脈跌宕盤結,不斷經過退卸剝換,從通元觀、石城山、鄭家山、西山至裏外施村、裏外長林、石嶺,並於船槽嶺過峽。

船槽嶺這個地方,地質特征特別明顯。它的山頂凹陷內收,狀如狹長的船槽,故稱船槽嶺。其中最大的兩處凹陷,分別叫作大船槽和小船槽。其上有文筆峰,有硯池,還有日月雙峰對峙,儼然文脈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