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稀泥與暴亂(第5/10頁)

憤怒群眾一聽,大怒,這還了得,立刻叫囂著把婺奸程德煥、程任卿拽出來。程文烈趁機和其他幾個人鼓噪呐喊,帶領群眾沖入縣衙。

可憐程任卿前一刻是革命元勛,後一刻就被打成了出賣婺源的反動分子。他大聲抗辯,可是根本沒人聽,直接被按在地上痛打了一頓,幾乎打得吐了血。程文烈興奮地站在高凳之上,指著程任卿說給我狠狠打!這夥人打到興頭上,還拿出刀來,把他從縣衙脅迫到紫陽書院,繼續施暴。

特別要指出,這一段詳盡描寫不是筆者憑空想象,真的是史料裏明文記載的。

但程文烈跟程任卿打了個兩敗俱傷,反而讓另外一個叫何似的讀書人漁翁得利,坐上了管局的位子。何似登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去挪用公款,結果一查箱底,還剩六兩白銀,又惹起一陣內訌。

舒邦儒一看這架勢,鬧得實在不像話,正要寫信回府裏求援。婺源人擔心議事局的醜事曝光,居然把送往徽州府的公文全都攔截了,不允許傳遞。舒邦儒坐困愁城,這下連消息都斷絕了。

婺源議事局這邊大亂,休寧那邊也是一片喧騰。

在吳大江、程時鳴幾個當地讀書人以及豪強的帶頭之下,一萬多鄉民聚集起來,搭著木梯,直接翻上縣衙墻頭,把告示榜文全數撕毀,砸掉一切和歙縣有關的商鋪設施;然後又高舉黃旗,日夜圍著縣衙鳴鑼呐喊,挾持知縣陳履;他們甚至找了幾個人,身穿青衣小帽,手執鎖鏈,聲稱要直接把所有參與絲絹稅方案制訂的官員鎖拿進京。

休寧人也向婺源人學習了“先進的”信息管制經驗,在各處派人把守,任何過往文書,都必須審查以後才能通過,要求“一票一揭,必經休民人驗而後發”。

有了婺源、休寧兩縣帶頭,其他三縣也相繼發出檄文,一起鬧將起來。五縣人民買賣也不做了,地也不種了,專門在徽州府與外界的各個路口圍堵歙縣商人,見一個打一個,貨物全部截留搶走。甚至有一夥激進分子,聲稱要闖入殷正茂在歙縣的產業,燒祖屋,刨祖墳,好好給這位戶部尚書點顏色看看。

一時之間,徽州境內烽煙四起,政務為之癱瘓。整個徽州府,這回是徹底亂了。

徽州府這下可再也無法安坐。新上任的知府徐成位一臉黑線,委屈得要死。明明是前幾任知府姑息搞出來的事,結果這炸彈卻等到他上任才爆炸,實在太欺負人了。

可憐他一介知府無權更改絲絹方案,又不敢瞎許諾什麽,解決不了深層次的矛盾,只能含糊其詞地發了無數公文試圖安撫,效果可想而知。

與此同時,徐成位顧不上體面,急忙向撫、按兩院及兵備道發文求援,請求上級迅速拿出個辦法來,不然徽州今年怕是連稅都沒人交了。

上頭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徽州變亂又掀起一股離奇巨浪。

婺源縣裏有一批駐軍,帶頭的軍官叫趙淶,也是歙縣人。他一直很想回家看看,苦於軍法森嚴,不敢擅動。這次趕上暴亂,他連夜帶兵撤出婺源,直奔歙縣而去。為了掩人耳目,趙淶還派手下歙籍士兵到處散布流言,說婺源人要暴動。(這個說法來自婺源,真實性是很值得懷疑的,姑妄聽之。)

【注釋】

把總:根據《明史·兵志》的記載,明代京營分為三大營,設千總、把總等領兵官;各地方總兵之下,也設有把總領兵。故,把總在千總之下,領兵幾十人至百人,為軍隊中的基層領兵官,相當於現在的排長或連長。

婺源人聽到歙縣人造謠說他們造反,勃然大怒,議事局立刻派人到處散播謠言,說真正想造反的是歙縣人。負責協調的人到了休寧,休寧這邊的帶頭人吳大江表示,你們玩得不夠狠,看我們的!

此前他們已經挾持了休寧知縣陳履,所以官印可以隨便亂蓋。吳大江遂以休寧知縣的名義,給浙江、江西、福建、廣東等布政司衙門發去飛報,聲稱休寧、婺源兩縣遭到一萬多名歙賊的入侵,休寧知縣陳履被擄走,婺源署理縣事的推官舒邦儒慘被毆打,連兵備道都被圍了,歙賊不日將越境四出,情況十萬火急!

萬余“歙賊”入侵,真虧他想得出來,想象力太豐富了。

休寧縣的偽造公文發得痛快,那些接到急報的外省布政司衙門可全都傻眼了。

徽州的地理位置比較特殊,如果這裏發生暴亂,整個東南都要為之騷動。因此對這份軍情急報,東南諸省都很重視。

可研究來研究去,各省布政司衙門覺得很奇怪。

徽州府的上級主管是應天巡撫,按道理出了亂子,應該先往南京那邊報才對。如今休寧縣的告急文書越級不說,居然還跨省,難道……南京已經被“歙賊”占領了?